这首曲子没经过任何事先准备,里卡多也惊讶自己这回吹得怎么这么好。
然而,正当他忘情时,一个铁塔一般的身影堵在他前面,正是拉奥多。拉奥多一把夺下他的疙瘩哨,强压下声音严肃地说:“我不管你有多无聊,给,我,安,静!我不想哪里的怪物或土匪被你的声音吸引过来,明白吗?”一听,里卡多如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很好,服从命令就不会有事,等回了雅拉,你爱怎么吹就怎么吹;但现在,要是让我再听到……”
“您不用说了长官,我懂,我懂……”
于是拉奥多把疙瘩哨还给里卡多,离开时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接着指向里卡多,意思是我盯着你。
接下来的路程里卡多全程都耷拉着头,他没有注意到板车上的菲奥娜——当他吹奏疙瘩哨时,菲奥娜的头曾一度抬起来过。
尽管她的心和灵魂都被无尽的痛苦填满,且受尽折磨,但这首曲子仍旧让她回忆起过去那美好的回忆:她和她的爱人漫步在晚间的树丛中,吃着饱满多汁的浆果,沐浴在露水和月光下,漫无目的地走着,互相谈论着各种话题,一边走一边和其他村民打招呼……短暂的回忆在一瞬间无限拉长,脑中的画面定格在她曾经的年轻且富有活力的面庞——随后陡然破碎,化成尖利的带血的碎片消散在虚无和黑暗中。
音乐停了,她的回忆结束了,身上的疼痛和异物感回来了,微冷的空气包围着她,她看到自己破烂的身躯和被笼罩在黑暗中的远景,深深的绝望涌上心头,漫长的折磨经历占据她的思维,苦涩和郁结充斥胸间。
死亡似乎是她的唯一解药,但她又深深地为自己的懦弱而自责,即使这并不是罪。
一行人花了足足两天两夜才回到营地,因为之前已花了一夜行路,所以抵达时正好是两天后的傍晚时分。光线渐暗,营地的众人初看板车还以为是什么怪物的尸体,等离近了才知道那是个“活人”,有的想掀开那块布看看里面的情况,都被拉奥多及时制止了,并让传话说这是唯一的幸存者,受伤严重不宜见光,不要大惊小怪。
两天下来营地的帐篷都已齐齐整整地设好,各种公共区域也划分完毕,而怎么安置菲奥娜就成了难题。最后大家一致决定把菲奥娜安置在营地西侧的哨塔下方,那里有三间不大不小的木头房屋,原定是用来关押俘虏或怪物的(以便审讯或得出情报),眼下没有俘虏刚好能把她放在那。虽然“把幸存者放到牢房去住”说出去不好听,但这三间牢房的确要比帐篷要舒适一些,夜间没有冷风,白天没有日晒,把里面的草垫换成动物毛皮也足够暖和,更重要的是还能提防她可能的发狂。
全程菲奥娜都没有什么表示,始终低着头,因此大家也都不敢跟她说话(怕刺激到她)。因为他们掩盖得不错,除了一开始参与搜救行动的那些人,其余人都不知道他们救了个“怪物”回来。也理所应当的,转移菲奥娜以及为她送餐,都由那些人轮流负责。等安置好菲奥娜,几个年轻人不免嘀咕几句:
“兄弟我想请你帮个忙。”
“你该不会和我想一块去了吧?”
“嗯……如果咱们要被俘虏了,就互相捅对方,宁可死在自己人手上也不要落到他们手里。”
“呃,你说这个啊?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
“比如你即将被抓,让我把你珍藏的那些女人画像销毁掉,好叫人以为你是个正直的好男子……”
大抵就是这种约定,尽管说时大家没把它当真,但又不免想如果真到了那一步,自己能不能做得比那个女人更勇敢些。之后便是晚餐时间,因为后续大部队没来,大家也只能拿干粮、野菜和水混成一锅乱炖。
里卡多吃得更好一点——他随身带着烹调油,可以多做点花样,比如现在他就把干粮泡软了以后用油煎,再用油和可食用的野浆果混合、捣碎、煮熟成酱,最后用干粮片抹上果酱,中间夹上熟野菜来吃,当然这么弄的坏处就是他最后一个吃完,被拉奥多找上门来。
看着拉奥多被火堆照映得半阴半阳的面孔,里卡多差点噎住,囫囵吃完马上站起来行军礼,说:“老大我错了,下次我一定吃得更快,免得突生事端。”
“我来不是说这个的。”拉奥多让里卡多坐下,但里卡多坐下后没给他腾位置,于是他又摆摆手让里卡多坐过去点,自己这才坐下,“听奈特说,你下去以后是她先袭击了你,尽管她完全没有要害人的意思,但当时怎么可能知道呢?然而你还是没反手杀了她,告诉我,你为什么下那样的判断?”
“我说是直觉,你信吗?好吧我知道这个说法跟没说一样……”
“我信,你没必要骗我。那么你去教堂搜查,也是直觉?”
两人面前的火焰跳动着,闪动的微光使两人面孔忽明忽暗,拉奥多半边脸庞被照得发亮,另一半则深埋在黑暗中,让人摸不清他在想什么。
“那倒不是,去教堂是有逻辑的……不过,我感觉你话里有话——”
“也可以这么说。我在行伍多年,执行过数不清的任务,不少决定也要依靠直觉,总是幸运地化险为夷——现在想来,直觉真是玄妙的东西,它究竟是出于我们自己的意愿,还是出于冥冥中不可见的丝线呢?”
“我可不信神,懒得琢磨这些有的没的……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拉奥多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显然在思考是否要对一个不算熟悉的雇佣兵说开一切,最后他还是决定保留,径直离开了,只留下满头问号的里卡多。他想找人问问这些东西什么意思,但想一想居然无人可问,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