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天生就懂得如何解决问题,如何做出选择。
他相信他的理智从不出错,思维判断的速度已经快过直觉。
只有对莉迪亚的感情会令他产生动摇。但在此之前的每一次,他最终都选择了理智,无论结果好坏。
在阴冷的下水道里,他目送她的背影跑远,明知道她被抓住后可能会遇到什么,却还是那么像落水狗般地死死看着,咬紧了牙关一言不发。
在漫天交织的炮火里,他放弃了穿越火线去寻找莉迪亚,任由她孤零零地留在鬼柳公馆,最后跳进水流汹涌的暗河里赌命逃生——那一次以为她被淹死时,他几乎疯了,痛苦和懊悔把莉迪亚的名字血淋淋地刻在心上。但就算再重来一次,他相信自己还会这么选——在当时,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就算屈辱和悔恨在后来像是打断了他全身的骨头……
在南分会,感染上丹妮卡病毒,以为自己命悬一线时,他骗濒临崩溃的莉迪亚他一定会活下来。嘴上说得那么肯定,其实心里知道完全是在撒谎——他只是想让莉迪亚乖一点,别让她的悲伤压得()
他喘不过气来,别让她就此失控,却管不了他死后被现实戳破谎言的莉迪亚该怎么办。
他那时候多么坦然!
但现在不一样了。
库洛洛想,这是第一次,理智的选择让他愧疚,自责,甚至在她面前抬不起头来。
他当然不会故意把莉迪亚置于险地。但他在动身之前,难道不清楚这样做可能会给莉迪亚带来的危险么?
他心里一清二楚,却还是这么做了。这在当时看来是件顺势而为、利大于害的事。
只是他现在后悔了。从看到莉迪亚的那一刻起,他就后悔了。..
他变得只想把她带在身边,藏进怀里——他觉得最安全的地方,而不是把她放在触手不能及的远方。他不能再在权衡利弊后冷静地看着她吃苦,他开始为自己给她带来的风险而愧疚、懊恼、甚至焦虑恐慌。
一旦想到她可能因为他的举动而受到伤害,他就无法原谅自己。
他的心变得柔软,脆弱,敏感而多情。
“别傻了。人活着不能一点风险不冒。”
一只手安抚地揉了揉他的后脑。莉迪亚柔声道。
在她看来,库洛洛这是钻了牛角尖——他想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那样,将她妥善收藏,不遭遇任何可能使她损毁的风雨。但莉迪亚却不觉得自己有那个需要。
她应该像一棵树、一栋建筑,堂堂正正地屹立于天地间,经历任何风吹雨打都是正常的,没有人需要为此负责,也不能因此就叫她轻易损坏。
她是一个人,不是温室里的花朵。
甚至,她更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冲锋陷阵的战士。
“库洛洛,我问你。”
她推开趴在她肩膀上的男孩,直视着他黢黑的眼睛。
“你说你来找我是为了祸水东引,让我吸引敌人的注意,分担火力。那么如果现在处于这个位置上的人不是我,是飞坦、派克、或者其他的同伴……你还会有犹豫吗?”
“当然不会。”库洛洛看着她的眼神爱怜横溢。
他回答得不假思索。
作为同伴,为了共同的目标,执行不同的任务,承担各自的风险,这都是理所当然的。
“在旅团,他是头脑,他们是四肢,四肢要忠实服从头脑的指令”——这是当初旅团成立时他说过的话。也许在最开始,旅团的成立只是个偶然,但既然延续至今,他就一直把自己定下的规则牢记在心。
他们也始终是这么做的。
“既然如此,就别让我成为例外。”
莉迪亚的话顿挫有力。她深深地看进他眼中,“我也是你的团员,是大家的伙伴。我不需要特殊照顾——如果你有命令需要我完成,告诉我。”
“我之前问你这是不是任务。”
她吸一口气,抓着库洛洛的手掐紧,不让他逃避问题:“你客观告诉我,如果这是一个任务,你从理智的角度评估,我的实力足够完成么?”
“是的。”
库洛洛也变得冷静下来。
如果这件事的危险性超出了莉迪亚的能力范围,换言之在他的逻辑里,她不再是“可能”受到伤害而是“肯定”,那他绝不会做这件事——他的理智就不允许这样的损失。
“那就交给我吧!”莉迪亚看着他,笑容灿烂。
“你是团长,只要这件事你觉得我能做,我该做,你需要我做,就不要有顾虑地告诉我。我这样说不是我不自量力,而是我信任你的判断。所以,你也要相信我……”
“我不惧风险,也没那么弱小。我、”她的呼吸不自觉急促起来,看着他的目光灼然,“我愿意做()
你杀人的刀,防身的盾,所有我能做到的事!只要你说,我都为你做到!”
莉迪亚爱一个人,就会把一颗滚烫的心都捧出来给他。
库洛洛真的错了——她从不怯懦,她是狂徒。
“库洛洛你记住!我不能躲在你身后!我是你杀人的刀、护身的盾……”
他仿佛又听到莉迪亚还稚嫩、带着哭腔的声音,飘摇颤抖,又带着刀锋般锐意逼人的决绝,从遥远的记忆里传来。
“别小瞧人了,你以为我在这里是白费功夫吗?库洛洛,我已经变得很强了,未来还会越来越强。所以,也试着依靠我一些吧……”
和她现实中,带着温柔笑意的声音重合。
“想要保护你的心情,是一样的啊!”
朝阳从她身后升起。
莉迪亚牵着库洛洛的手,像个宣誓效忠的骑士,低头在他手指上轻轻吻了吻,又很快直起腰来。她看着他的眼中盈满笑意。
那一瞬,库洛洛仿佛看到了高挑的枝头,第一朵绚烂的桃花徐徐绽放。
霞光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