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跟活阎王回话,这就相当于踹了上吊之人的凳子。
甭管回的对不对,都活不成!
付东文面露难色,硬着头皮上前,抱着册子团团行礼:“县令大人,司使大人。”
韩长暮神情淡漠的点了点头。
王清业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的问道:“付主簿,本官让你整理的这四个村子的户籍名册可都齐全了?”
付东文吓得头都不敢抬,压根儿就没看清楚那凶名赫赫的内卫司司使长得是圆是扁,抱着必死之心,也不敢戳穿自家上峰撒谎,只小心翼翼的低声回话:“回县令大人,下官已经整理好了,上塔村现有一百一十八户、东韦村二百零一户、王曲村八十六户、北里村最少,只有四十六户。”
“北里村的村民为何如此之少?”韩长暮心头一动,淡声问道。
付东文怕归怕,声音也细弱蚊蝇,但胜在对各村的户籍之事捻熟于心,声音低微虚弱却条理清晰,并不是没有底气。
“永安十四年的夏天,北里村连着下了两天两夜的大雨,村子后头的山塌了,冲垮了大半个村子,那村子里原本的一百三十一户人家,死伤过半,再加上这两年外嫁的,外出做工的,举家搬离的,最后就只剩了这四十六户艰难度日。”付东文唏嘘不已,北里村原本是这四个村子里最富庶的,谁料一场天灾,一夜赤贫,民生凋敝至此。
韩长暮听出了付东文话中的怜悯之情,微诧的掠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问王清业:“永安十四年时,王大人刚刚到任蓝田县一个多月,想来当时县衙事多忙乱,王大人压根儿就不知道北里村的事情吧?”
王清业又惊又怕又恨,他是知道北里村的山塌了的,也知道北里()
村的村民所剩不多,但那山又不是他弄塌的,况且救济粮也发了,赋税也免了,他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那些人活不下去跟他有什么关系,姓韩的冲他发的什么疯!
姓韩的现在发一通火倒也算了,怕就怕回京之后还给他穿小鞋。
那他这一辈子的仕途岂不是要断送了!
他心头一凛,不禁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应对起来:“大人训斥的极是,是下官疏忽了,下官这就安排衙役前往北里村,仔细详查。”
韩长暮冷哼了一声,神情淡漠,语带嘲讽:“王大人是永安六年的进士,少年得志,官场得意,些许小事,就不劳王大人费心了,本官早已派了内卫前往其他三个村子搜查去了。”
王清业哽的脸色铁青,自他十八岁得中二甲进士之后,虽然一直都只是个七品小官,但他背靠家族恩师,再未有人给过他脸色看,也未对他如此冷嘲热讽,疾言厉色了。
他怎么受得了这个!
他长眉一拧,脸色一变,刚要开口说话,双眼正对上韩长暮的眼睛,顿时莫名的打了个激灵。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啊!
乌沉沉的黑眼仁如同一团淬了冰的墨玉,冷冰冰的,分明不带一丝情绪,但那一眼望过来,叫人顿时不寒而栗。
王清业陡然清醒过来。
他不过是一个二甲进士,身后的家族并非一等一的显赫世家,扶持他的恩师也并非旁人不可取代的重臣,他拿什么跟一个亲王世子、圣人亲信、朝中重臣锱铢必较?
他是在蓝田县这一亩三分地一言九鼎惯了,飘了啊!
他动了动唇,低下头道:“是,司使大人思虑周全,下官不及万一,日后必定勤勉政事,定然不会再出纰漏了。”
韩长暮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转头去问付东文,态度明显温和了一些:“付主簿,不知你手上可有这几个村的空置宅院的名册?”
“有,有!下官临来时已经整理好了,牙行对各处的宅院最是熟悉,这是从各个牙行里拿到的名册。”付东文赶忙抽出几本册子,低着头递了过去。
韩长暮翻了翻,攥着北里村的那本册子,思忖起来。
韩长暮不语,王清业和付东文也不敢说话,一时间连呼吸都放轻了。
“大人,”何振福急匆匆的赶来,打破了这令人浑身发毛的尴尬沉寂,脸色凝重,不见素日的轻松嬉笑:“大人,整个村子都搜遍了,没有什么发现,倒是,”他踟蹰了一下,声音渐低。
“倒是什么?”韩长暮有意敲打王清业,便面无表情的冷薄道:“当着王大人的面,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看了眼王清业和付东文,决定还是不给他们留脸面了,拔高了声音道:“卑职在村里抄了一家地下赌场,两个暗娼园子,还抓了两名刑部通缉了数年的逃犯,犯的是谋逆之罪。”
一听这话,王清业再绷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吓得脸色惨白,磕头如捣蒜,声音直打颤:“大人,大人,下官,下官不知啊!”
一家地下赌场,两个暗娼园子,这罪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若是有心维护,这罪过只不过就是个治下不严,训斥几句也就罢了。
若是落井下石,这罪过可直达天听,闹不好一家子的人头都保不住了。
想到这,他头磕的更加真心实意了,哭的也更加的痛彻心扉了,不过片刻的功夫,额头上便是鲜红一片了,硬邦邦的青石板上也染了血色。
韩长暮却没有丝毫动容,盯着青石板上的斑驳鲜血,似笑非笑的挑了挑唇:“谋逆之犯啊。”
“......”听到这几个字,王清业眼前一黑,勉强撑着才没有()
当场栽倒在地。
付东文身为王清业的辅官,自然不能干看着自家县令大人真的磕死在当场,即便现下并没有他一个微末小官并说话的份儿,他也还是直愣愣的跪了下去,声音大的听着都疼。
“大人,”付东文重重磕了个头:“司使大人容秉,蓝田县里素日公事繁忙,这东韦村又地处偏僻,县令大人一时疏忽也是有的,但是若说是有意包庇谋逆逃犯,这是万万不可能的,求司使大人明察。”
韩长暮不置可否,既没有说如何发落王清业,也没有说要放过王清业,只仔细翻了翻北里村的那本册子,又在舆图上丈量了一番这几个村子的位置和距离,最后深眸一眯,神情凝重的吩咐何振福:“安排人手,即刻出发去北里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