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似乎也听到了孙奕之的话,这场雨果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不过两炷香的功夫,就从先前的倾盆大雨,变成了绵绵细雨,再过一会儿,云收雨散,天空重新恢复了本色。这场雨不但浇灭了山火,还将九莲峰坍塌时造成的大量石灰尘霾统统浇熄,连残留的山崖和歪歪倒倒的树木都变得焕然一新,散发着清新的气息。
“雨停了。”青青欢呼一声,情不自禁地转身抱了抱他,忽然感觉到他身子一颤,闷哼一声,她吓了一跳,急忙将他转了个身,这才看到,他整个后背都露在外面,方才被暗流和暴雨冲刷浸泡,非但冲走了伤口上的伤药,还泡得伤口都有些发白,沁出血水来,越发惨不忍睹。
“你的伤……”她只说了一半,就咬住下唇,干脆地从腰间百宝囊中翻出扁鹊送与她的药瓶,将剩下的伤药一股脑全都倒在了他的背上,见他疼得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却连哼都没哼一声,这才轻叹道:“记住疼,也记住以后不要这样冒失,我不是那种需要你来保护的女人……”
“我知道,连我都需要你保护,可是……”孙奕之转过身来,伸手摸摸她的头,他身形修长高大,青青却娇小玲珑,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如此低头轻抚着她的头,像在安抚一只淘气的宠物,眼神温柔而深情,瞬间就让她沉溺其中,无法动弹,只能听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就算自不量力,我也想倾尽全力保护你——青青,心若悦之,虽苦亦甜,百死无悔。青青,我心悦你,你呢?”
青青听着他低沉温暖的声音在耳畔回想,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快沸腾起来,心跳快得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好容易,才艰难地挤出磕磕绊绊的三个字:“我……我……也……是……”
虽然这两年阿娘都曾跟她提及过要替她择婿嫁人之事,她都不曾当回事儿,一则是放不下阿娘,二则是村中女子大多十三四岁便已定亲,与她同龄的大多业已嫁人,可一朝嫁人之后,便要侍奉公婆,操持家务。欧大娘也曾来替她说过人家,可一张口,就是要她学着贞静守礼,孝顺长辈,话里话外的,总是对她成日上山牧羊打猎多有不满,就连阿娘都隐晦地说过,若是嫁了人,她便不可再如从前般散漫自由,任性而为。
正因为如此,她才一再拒绝欧大娘说亲,甚至堂而皇之地猎杀了一只老虎,穿过整条村路送去诸暨城,从那天开始,见过她的人家,眼神从先前的鄙夷之外,更多了几分闪闪躲躲的惧意,再没人敢上门说亲。
自从阿爹被征夫之后,阿娘整日沉浸于泪水之中,她已经习惯了照顾阿娘,韩薇本身性子就软,她坚持不肯嫁,甚至还去恐吓了十里八乡的媒婆,这婚事就一天天耽搁下来,才会闹出被越王逼嫁之事。
那时她尚不懂男女之情,只知道自己不能丢下阿娘,直到前去姑苏寻找阿爹,从盗剑到行刺,被卷入吴越诸国间客的明争暗斗之中,她方才发觉自己的不足,这世上人心险恶,并未
她一柄利剑就能斩断所有恩怨纠葛,学会那曲《采薇》,归家之后,她才第一次感觉到一种不同于往日的思念之情。
懵懵懂懂之中,那种并肩作战,独处孤岛的记忆,慢慢沉淀下来,变成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的感觉。
看到她手足无措面红耳赤的模样,孙奕之微微笑了笑,世家子弟多有十几岁就定亲,十七八成亲的,他那些一同长大的伙伴,不少都早已为人父,最大的孩子都会满地跑了,他却借着游历天下,父母孝期,一拖再拖,拖到了二十出头尚未成亲,也算是世家中的一个特例。他并不似苏诩那般被家族排斥,无人问津,昔日连吴王夫差都曾有意招他为婿,更不用说一直对他暗中倾慕的伍清等世家千金。
可他看过了沙场上转瞬即逝的人生,走过千山万水,早已不愿被困在温柔乡中,却又找不到能于自己并肩同行之人,只能以各种借口拖延着,连他自己都不知自己要找个什么样的女子共度此生,想着或许实在拖不过,便听从阿爷吩咐,如阿爹一般,娶个门当户对能料理后宅的温婉女子,生儿育女,传宗接代。
那几乎是所有世家子弟的选择,却是他的将就,将就,便难免意不平,心不足。
直到遇到了青青,那一夜千里奔袭,血战齐营,在千军万马之中,终有一人能与他并肩,到后来在无名岛养伤那些日子,她的影子一点点进驻心间,再也无法分离。可那些国仇家恨,让他根本来不及考虑其他,直到青青调虎离山,斩杀辟邪后归越,他负伤躲进山中休养,方才发觉心心念念之中,除了复仇,还有个纤细的青影,让他魂牵梦萦,让他明白,何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何为“求之不得,窹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一收到司时久的消息,知道韩薇居然有意将她许配给聂冉,而后来连范蠡和勾践都来插一脚,他才不顾伤势未愈,拖着苏诩一起赶到苎萝山。阿爷的孝期要守,可若因此错过一生相守之人,便是阿爷于九泉之下,也要骂他一句愚孝。宰予师兄就曾说过,孝之在心,不在行,三年之丧,期已久已。三年不为礼乐,则礼坏乐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