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羡玉心里有一肚子火, 到了嘴边,又说不出什么狠话。
右脚还被赫连洲紧紧握着,粗粝的指腹按在他的脚掌心, 让他又痒又难受。他试着抽回, 赫连洲却纹丝不动,林羡玉火气更盛, 连忙用左脚抵着赫连洲的膝盖,攒足了力气, 想把右脚抽出来, 还呜咽着喊:“放开我!”
赫连洲僵了半刻才恍然松手。
林羡玉翻身钻进被子里, 只露出半张脸, 气鼓鼓地瞪着他,越想越委屈, 哭诉道:“如果兰殊是北境人,你还会把他送去斡楚吗?你就是看他是祁国人,所以不顾他的死活!”
赫连洲无奈地望向他。
林羡玉也知道自己这句指责有些过分, 说完就抿住唇,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玉儿, 我不会伤害无辜。”
林羡玉抽了抽鼻子,嘴角往下撇。
赫连洲坐在床边,沉声说:“过往十年里, 我和老斡楚王交手过很多次,我以为我很了解斡楚, 所以我领了命就直奔绛州,但我实在没有想到, 耶律骐和他父亲在行事上竟然有如此大的差别,我根本看不透他。我俘获了他的得力干将, 击溃他的后备营,和他的兄长耶律端取得了联系,算得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结果他以屠村相威胁,战局一停就是五天,鹿山周围的老百姓已经吓得连夜逃走,鹿山上的乡民,日子更不好过。”
隔着锦被,赫连洲把手放在林羡玉的膝头,指尖画了一个圈,指向中心的点,告诉他:“我们现在在鹿山的最低处,鹿山虽然很大,但人口都集中在有泉水的草甸地带,就在鹿山的正中央,这里一共只有三个村子,加起来不到八千人。现在耶律骐派军围住这三个村庄,我的兵马守在他的外围,就这样一直僵持着,这些天我派了三个使臣过去,说尽了好处,都如石沉大海。耶律骐根本不露面,打仗时最怕的就是这样的对手。”
这是他第一次向林羡玉讲述他面临的困境,第一次向林羡玉展示他的无奈,林羡玉这才意识到,原来赫连洲不是无所不能的。
他会轻敌,会失利。
北境的百姓需要他,西帐营倚仗他,因为太子的刁难,举国的战事都压在赫连洲一人身上,林羡玉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压力。
林羡玉从被窝里伸出手,轻轻抚上赫连洲的眉心,安抚道:“不要老是皱眉头。”
赫连洲问:“能原谅我吗?”
“不能,”林羡玉狠心拒绝他,还越想越生气:“你陷我于不义之地,兰先生是我带过来的。若不是我几次三番地去找他,他根本不想惹这些事。现在他一来,你就要利用他和耶律骐的旧情,我该怎么面对兰先生?”
“兰先生有自己的想法,未必一定要用美人计,我只是想让他表态。”
林羡玉觉得这简直是强人所难:“他还能怎么样呢?山上有八千百姓,他能拒绝吗?”
赫连洲哑然。
“算了,”林羡玉叹了口气,闷声说:“事到如今,也只能看耶律骐拿到信之后的反应了。”
两个人都陷入沉默。
良久之后,赫连洲先开了口:“玉儿,我为我前几天说过的话,向你道歉。”
林羡玉的鼻头一下子泛起猛烈的酸意,好不容易收回去的眼泪又顺着眼角滑了下来,他用被子蒙住脸,在里面小声啜泣。
“我知道那几天你一定很不好过,我也不好过,答应过你很多次,不能对你说重话,但到头来还是选了个最让你伤心的办法。”
赫连洲隔着被子轻轻地拍着林羡玉的后背,无奈道:“玉儿,结束这次斡楚之战后,太子必然不会再容我,到那时我身边的所有人都会成为太子一党的眼中钉,包括你。”
“或者说,尤其是你。”
林羡玉倏然停止啜泣。
“到时候你会面临很多危险,我也自顾不暇,根本没办法护你周全。”
林羡玉动了动,刚想说话,赫连洲就猜到他想说什么了,“我知道玉儿已经长大了,可以保护好自己,但是你何必蹚这趟浑水呢?”
林羡玉怔怔地看着透光的锦被花纹。
“玉儿,在遇到我之前,你从来没有喜欢过男人,不是吗?你四月到北境,这三个月我们几乎朝夕相处,我救了你几次,也对你颇为照顾,你依赖我、需要我,是很正常的。你人生中第一次离开家,离开爹娘,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换作其他人像我这样护着你,你都会无法割舍的,这未必就是动心。”
赫连洲微微蹙眉,望向别处,沉声说:“你今后还会遇到许多人,一定有比我对你更好的人出现。玉儿,我不是你的良人。”
林羡玉掀开被子,眼尾通红地说:“你又想甩开我!”
“我不想,可是——”
“可是我的心在动啊,”林羡玉握着赫连洲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委屈道:“我一看到你,心跳就会加快,你不在的时候我会很想很想你,你为什么总觉得我不懂呢?”
赫连洲呼吸渐沉,他陡然收紧力气,将林羡玉拥进怀中。
林羡玉坐在他的腿上,抱住他的脖子,嗡声说:“你总是想很多,赫连洲,国家大事要再三考虑,但玉儿的事不用。”
“为什么玉儿的事不用考虑?”
“因为一切由玉儿决定,”林羡玉抬起身子,看着赫连洲的眼睛,说:“我想在一起,就要在一起,我不说分开,就不能分开。”
“就算有一天,你当上了北境的皇帝,也不准有三宫六院,只能有我一个人。”
他满脸写着恃宠而骄。
赫连洲定定地望着他,都有些呆了,直到林羡玉着了急,晃着胳膊问:“听到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