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林羡玉重写了一份诉状, 分别拿给赫连洲和纳雷看了一遍,得到了满意的评价之后,才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去了官榷。
可惜世事远比他想得艰难。
没有人愿意跟他一起去告发监官阿古木。
众人见到他, 纷纷侧过身去, 面色仓皇不定,简直视林羡玉如蛇蝎一般。林羡玉一头雾水, 在官榷里转了两圈,都没人理他, 最后在角落里发现了提醒他去搜账本的达鲁, 他连忙跑过去, 说:“达鲁, 我找到账本了!”
达鲁闻声刚抬起头,林羡玉就被惊得往后踉跄了两步, “你——”
达鲁的脸上青一道紫一道,骇人得很。
他蹲在扁担后面,见到林羡玉下意识要起身, 又像是陡然想到了什么,蔫蔫地缩了回去。林羡玉连忙问:“他们打你了吗?”
达鲁神色躲闪, 支吾着不说话。
林羡玉有些懊恼,他该想到的,整个官榷都被知府和监官们牢牢把控着, 四处都是这些贪官污吏的眼线,一个小小的斡楚商贩凑上去同怀陵王妃耳语, 这画面怎么可能不引起官府的警惕。
鼻青脸肿只是警告,估计再有下一次, 就是要他的命了。
“多谢你那天的提醒,怀陵王已经派人去阿古木的家里找到了账本, 他五年来压榨勒索商贩的所有罪状都清楚明白地记在了账本里,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将此事上告官府?”
达鲁眸色闪动,但很快又暗淡下去,低着头说:“王妃,小人不知道,小人什么都不知道,您不要为难小人了。”
林羡玉也不想为难他,可是满官榷的商贩里只有达鲁还有一线希望。
怀陵王妃来到绛州不过四天,就这样携着一纸诉状冲到绛州府衙,难免有多管闲事之嫌。只有“应百姓之请”,才名正言顺。
林羡玉无奈只能寄希望于达鲁的身上。
达鲁见状就要挑着扁担离开,林羡玉连忙追上去,和阿南一左一右地跟着他。
“达鲁,我这次一定会保护你的安全。”
达鲁低着头径直往前走:“王妃,您是北境怀陵王的王妃,小人是斡楚部的人,本就是势不两立的关系,您怎么保护小人的安全?”
“怀陵王的军队就在附近,你可以和你的亲眷待在军队里,怀陵王会护你安全。”
“王妃您不要说笑了,怀陵王是北境的二皇子,他不护着官府,反而护小人?”
林羡玉追着他出了榷场,不顾监官和看守锐利的目光,扬声说:“怀陵王绝不是贪污枉法之流,他来这里是为了还边界的百姓一个安宁的生活,若有冤案,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达鲁脚步顿了顿,就在林羡玉以为他被劝动的时候,他又快步向前走。
林羡玉忙问他:“你还有什么顾虑?”
达鲁始终沉默。
林羡玉望着他蹒跚的背影,说:“你要是真的怕了,今天就不会来这里!”
达鲁的脚步倏然顿住。
林羡玉往前走了一步,走到他身边:“昨天被他们这样欺辱,今天还要顶着鼻青脸肿来到这里,不就是因为咽不下那口气吗?”
达鲁撇过脸,林羡玉依旧能看出他满眼的愤慨。
但他还是不应答林羡玉,继续往前走。
官榷建在绛州和斡楚之间的山林之中,林羡玉囿于身份,不能追过去。
就在他灰心丧气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山林中传来,“达鲁!”
林羡玉走过去,看到一个穿着朱红色短褂、长发编成许多条辫子束在脑后、身材壮实的女人走到达鲁身边,拿出棉帕给达鲁擦了擦额上的汗,又拿出一块饼递给他。
达鲁说:“不是让你不要来的吗?”
女人看着他吃饼,笑着说:“我担心你,胳膊还疼吗?”
“不疼了,回家吧。”
女人注意到了林羡玉,问:“那是谁?”
“是北境的王妃,她想让我和她一起去府衙状告监官。我怎么敢去?算了,回家吧。”
女人却说:“为何不敢?”
她声音响亮,正巧山林呼啸,和她的声音合在一起,惊得林间的鹰鸟掀翅而飞。
达鲁和林羡玉都愣住了。
“他们都已经不把我们当人看了,我们还有什么不敢的?告!咱们去告!”
达鲁连忙让她闭嘴,女人却直直地望向林羡玉,抬高了声量,说:“大风把我们好不容易搭起来的砖土房给刮塌了,那是我们老爹攒了一辈子的积蓄,没办法,为了把砖土房重新建起来,我们只能卖貂肉赚点钱。北境官榷的价格高,为了养家糊口,你每天赶十几里的路过来卖,还要给这个贪官打点,给那个贪官送钱。我们的日子没法过了,他们也别想好过。”
她走向林羡玉,态度不卑不亢,挺着胸脯说:“王妃娘娘,我男人不敢告,我去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