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羡玉扶着酸痛的腰, 走出马车,对坐在一旁瑟瑟发抖的老人说:“老人家,我们已经到绛州了, 官榷就从这里往南再走三里路。”
老人看着四周人来人往的尽是穿着盔甲的兵士, 吓得脸色都白了,慌忙跪在地上, 一个劲地朝着面前的人磕头,颤声央求:“小人是斡楚部脱塘乡的挑货郎, 扁担里只有风干的青鼠肉, 没有其他, 请各位军爷放过小人……”
林羡玉愣了片刻, 连忙扶他起来,“老人家你这是做什么?他们不会伤害你的。”
老人不敢起身, 他的小孙子懵懵懂懂地站在一旁啃手指,老人还把他拉着一同跪下。
林羡玉皱起眉头,心想:看来边境线上的老百姓被官兵欺压得不轻。
简直是闻风丧胆, 见之色变。
马车边的动静引起了来往官兵的注意,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射到这里, 有眼尖的人先认出来,喊了一声:“是王妃!”
众人纷纷跪下行礼,“王妃金安。”
林羡玉抬起头, 看到站在一片跪拜中的那个熟悉的身影,穿着一身苍青色的长袍, 负手而立,林羡玉的眸子倏然亮了。
可令他失望的是, 赫连洲没有向他走来。
纳雷见赫连洲始终沉着脸,只能硬着头皮先一步走上来, 和林羡玉打招呼:“王妃,您怎么一声不吭地就过来了?这里太危险了。”
“纳雷将军,好久不见!”林羡玉展露笑容,朝纳雷点了点头,他暂时撇下赫连洲的冷漠,先顾及眼前的事,告诉纳雷:“这位老人家是从斡楚来官榷卖青鼠的,路上不小心被我们的马车吓了个跟头。我见他年纪大了,又带着一个孩子,便捎了他们一程。”
“去官榷怎么会从这条路上来?”
老人吓得嘴唇颤动。
“我正要跟你们说这件事呢!”
林羡玉刚要把官榷税金一事讲给纳雷听,赫连洲忽然走了过来,说:“纳雷,将他的货全部买下,记在我的账上,把他送出军营。”
林羡玉一愣,连忙说:“可是我——”
纳雷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听从安排。
林羡玉便噤了声。
纳雷照着赫连洲的命令,将老人扁担里的青鼠肉全都买下,简单称了下重量,本不足一两银子,他自己贴了点儿,直接将银锭放到老人手里,又喊了两个兵士过来,拿了筐子放青鼠肉,忙活完就要带着老人离开。
林羡玉见状喊住他们,回身从马车里拿出两块乳饼,放到孩子的手里。
这孩子看起来只有四五岁大,穿了一件不合身量的麻衣褂子,半边屁股都露在外面。
林羡玉小时候陪着娘亲去京城外赈灾施粥,见过的最凄惨可怜的灾民也不过如此。
孩子不敢拿,眼巴巴地望向爷爷,林羡玉朝他笑了笑,柔声说:“吃吧,很好吃的。”
老人连忙说:“快给王妃磕头。”
孩子乖乖地给林羡玉磕了个头,然后才接过乳饼,一口咬下去,立即对老人说:“爷爷,好吃。”老人形如槁木的脸上也露出笑容,挑起空扁担,带着孙子,跟随纳雷离开。
林羡玉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辕门口。
转身时对上赫连洲的目光。
赫连洲目光沉沉,读不出什么情绪。
一见到他,林羡玉的委屈就快要溢出来了,赫连洲却只是冷声说:“跟我去主营帐。”
王府外的赫连洲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林羡玉不敢反抗。
他跟着赫连洲穿过许多白色毡帐,最后来到了主营帐,两边看守的士兵躬身行礼。
赫连洲掀开帘子,让林羡玉先进去。
放下帘子,外边的一切都被隔绝,这里只剩他和赫连洲两个人。林羡玉一声不吭,侧身站着,始终忍着眼泪,直到赫连洲开口问:“谁允许你来的?”
连日舟车劳顿的疲乏瞬间爆发。
赫连洲不问他为何而来,也不问他这一路吃了多少苦,还是像以前那样,一见面就批评他,连一个笑容都没有。林羡玉委屈地掉下眼泪,刚想转身离开,就落入熟悉的怀抱。
赫连洲还是走过来抱住了他。
“这不是游山玩水的地方,这里是军营,斡楚的军队就驻扎在离这里不到二十里的地方,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林羡玉哽咽着说:“我让乌力罕带我来的。”
“他也不能护你周全。”
赫连洲的语气比起以前已经称得上温柔,可林羡玉还是委屈,两手抵在赫连洲的胸膛,用力地挣脱他的桎梏,满腹怨气道:“你是不是怕被别人看到你和祁国公主形影不离,怕别人说你的闲话?你不是说你不在乎的吗?”
“我不在乎。”
林羡玉仰头看他,眼里全是星星点点的泪,可怜得要命:“你就是在哄我!你若是不在乎,刚刚为什么对我那么冷漠?”
他在赫连洲的怀里奋力挣扎,嚷嚷着“大骗子”,眼看着就快要挣脱出赫连洲的臂弯,赫连洲脱口而出:“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在意你,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有软肋?”
林羡玉猛然间怔住,渐渐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