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你们这么省,任务经费一定很紧张吧。”戈三平递回了平板,勉强来了句幽默,可说得他也笑不出来,默默坐在一旁的贝琳伸出手来,握住了他的手,小声说道:“别担心,有我呢。”
那一点温柔都没有,持枪打沙袋的手,那怕是女人的手,也是粗糙而孔武有力,与她娇好的面庞截然相反,戈三平哭笑不得道着:“美女,我是去当贼,又不是去当英雄,没什么危险,是你担心了。”
“警察里能当了英雄的太多了,能当好贼的可是万中无一啊。”贝琳道。
“我好歹大本毕业,主修心理学,干过的工作也不少了,偷东西这么没技术含量的,会学得很快。”戈三平道。
“不会的,你和大志不一样,正宗科班出身,没出过外勤,三观又太正,连说句话都彬彬有礼,别以为你看了那么多案卷就学会了,你身上所有的东西都和贼是格格不入的。”贝琳道。
“这恰恰是她的高明之处,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里,对外来者是抱着警惕和防范态度的,想接近这种环境,一无所知,反而比经验丰富更安全,也更容易被接受。”戈三平道。
单从理论上,戈三平的水平肯定要胜过其他人,他放开了挣脱了贝琳安慰的手,又故作安定地主动握着,笑着道着:“心理学上有个从众效应,一个个体放在陌生的环境里,会下意识顺从这个环境,于是就会在潜移默化中发生性格重塑,比如,我们原来是普通人,进入了警营,纪律的制度的约束,不知不觉地就会把我们变成你很不期待成为的那种人……理论是一样的,呆在拘留所那个环境里,会不知不觉地改变自己的。”
“有点高深了,我就是不太明白,怎么能想出这种任务模式,怎么可能还会有人接受这种任务?”贝琳笑道,对于言语不多的戈三平还是有好感的,他不像杨奇志那么痞相,也不像丁安宁那么张扬。总是那么安静,安静到让人琢磨不透。
“我已经回答了,每个期待改变,寻找刺激的人,都是因为对自己的现状不甚满意。”戈三平悠悠道。
贝琳忽然明白了是那一句“进入了警营,纪律的制度的约束,不知不觉地就会把我们变成你很不期待成为的那种人”,只是把任务当成寻求刺激的心态实在让她啼笑皆非。
话未竟,车已停,泊定的车在一处稍显僻静的巷口,巷口几辆车,两位保密员给戈三平说着细节,其实没什么细节,就是去偷车轱辘,然后在车轱辘被卸走的时候,会有人出来把他抓个“人赃俱获”,之后,就是所有毛贼都要经历的正常司法程序了。
果真是隔行如隔山,卸车轱辘的戈三平笨手笨脚,拧完螺丝都不知道怎么取走轮胎,还是保密教的,狠狠踹两脚,一松就能卸走了。第一次“作案”足足用了一个多小时,卸走滚出不到两公里,戈三平被巡逻队当场抓获了。
噢,不,那一刻开始,平三戈就出现了!
不过接下来平三戈发现了一个道理,大人物想突破自己叫作事,小人物想突破嘛,那叫作死。他无疑是后者,巡逻队抓着偷轮胎的一点也不客气,先摁住揍了一顿,顺道扭送派出所,派出所对此类烂事也已司空见惯,从处理警员脸上那浓浓的职业性烦燥就看得出来,笔录一做,手印一摁,又审问辖区其他几例偷窃案例。
这个肯定是不能承认的,计划里也没有啊,于是平三戈又被几位协警揍了一顿,抓个小贼实在太过失望,只能扔拘留所了。
当平三戈以为终于捱过去了,被扔进拘留所了,一进去才发现又是一个新的开始,人满为患,跻跻一堂的拘留所号子,长发的、染发的、没头发的、斑秃的,各种奇形怪状的脑瓜凑一圈瞅他这个刚进来的新人,都没等他反应一下,脑袋就被扣住了,然后不知道多少双手摁着扒衣服拽裤子,连那双鞋也没放过,他惊恐地乱叫乱挣扎,不过毫无效果,片刻就把他剥了个清洁溜溜。
妈的,今天要为事业失身了。他当时有这么一个念头。
判断又错了,是抢棉衣,不是强奸,不过并不比失身要好过多少,第一夜他就那么冻得瑟瑟发抖地躲在墙角,听着此起彼伏的呼噜声、闻着不同风味的脚臭汗臭,开始无比怀念曾经以为无所事事的枯燥办公室的生活。
本以为捱过去了,后来又发现自己错了,生活掉落到生存的层面,是永远捱不过去的,为了饭菜里的一块肉能打到头破血流,为了几十几百块钱敢铤而走险,为了找钱,都在变着法子坑蒙拐骗偷,他出出进进于拘留所,能见到的是一个没有底限,没有未来,甚至连人性也不知道丢哪儿的群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