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摄政殿下知道一些我所不知道的情况,但是不告诉我……长孙无忌心中不无酸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理智地决定闭嘴。老陛下还在的时候,君臣之间何曾有过如此的隔阂?
甚至在李明得势、房玄龄成为文官之首以后,李世民陛下也没有这么对长孙无忌藏着掖着……
长孙无忌觉得自己当了个假首席,心中憋闷无比。
“那……臣告退。”他低落地说。
“嗯。”李治简单地点头。
长孙无忌慢慢从席位上站起身,又补充说道:
“今年冬季较暖,下雪不多,明年春耕时恐怕会生虫害。”
“嗯。”李治还是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并没有从龙榻上挪开屁股的意思。
很显然,摄政殿下还要与另一位更亲密的心腹重臣,进行一场密谈。
这场密谈并不需要长孙无忌的参与。
又是瓦岗寨那伙人?雉奴怎么就那么信任那些粗鄙武夫……长孙无忌肚皮里打着官司,向上座一拱手,心中愤懑地离开了。
眼看着舅舅走远了,李治微不可查地撇了撇嘴,向身边的宦官点了点头:
“叫他上殿吧。”
不多时,一位身材平平无奇、长相过目就忘的大众脸大臣,亦步亦趋地登上了太极殿。
张亮,曾是李世民手下的密探头子。
在他的继任者李君羡被李明砍了以后,张亮又被李治委以重任,重拾情报大权。
“臣亮,拜见陛……殿下。”
张亮假装说漏嘴,以觐见皇帝的礼仪,跪坐在席位上长长一拜。
太极殿的宦官们看着这堪称造反的一幕,嘴巴动了动,没有吱声。
“尚书请起。”
李治温和地说,假装没有发现对方逾越礼制的行为。
张亮这懂事的态度,让他心暗爽。
所以他这么喜欢瓦岗寨的人,非常有眼力见。
“关于我的几位兄弟,不知张尚书查得怎么样了?”
李治直入主题。
“臣的诸多义子遍布各个王府和重要州县,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掌握之中。”
张亮胸有成竹地对答道:
“被魏王蛊惑作乱的诸位藩王,虽然同时从潼关撤军,但各自的军队并没有回到都督府,而是留在了各自的封地。”
这条关键的情报,让李治不由得眉头皱起。
藩王所遥领的都督府,和他们所居住的封地,往往不在一个地方。
比如韦贵妃的儿子、纪王李慎,他的封地在青州,而遥领着秦州都督府的都督一职。
军队不开回都督府,而是留在了封地之中……
“我的那些兄弟们究竟想干什么?拥兵自重?他们还想反抗朝廷?”李治严肃的目光扫过张亮。
张亮微微一笑:
“或许只是希望用军队作为筹码,向您多索取一些利益而已。”
“就像顽童利用吵闹,要挟父母多买一块麦芽?呵。”李治轻蔑地笑了一声:
“他们要,就给他们呗。”
反正等到自己正式当上皇帝以后,这些利益又可以随时收回来。
那些庶出的皇子,果然没有什么智慧。
造反这条路,要么别走,踏上了就一条路走到黑。
像这样内战打到一半不打的,算什么意思?
外臣可以有投降的选择,但皇子没有,他们先天就是皇权的威胁。
等天下安定下来,他们彻底被剥夺了军权、失去了依仗,自己迟早要收拾这帮眼高手低的废物。
相比之下,李泰就比那些臭鱼烂虾高明多了。
知道自己没有回头路,必须负隅顽抗到底。
“其他藩王的动向知道了,那魏王呢?他往哪儿跑了?”
李治问到了关键问题。
张亮立答:“经过诸藩王的领地,开往河北。”
李治眉头一挑。
“河北,不是正在被薛延陀蹂躏么?他去守国门去了?”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李泰才不是这种有家国情怀的人。
也就是说……
“他与薛延陀合流,打算以铁勒人为后盾,利用河北的人力物力,和我继续打下去?”
李治咂着嘴,觉得事情开始向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
他虽然把持着“首都”和“朝廷”这两件公器,占据着最有利的位置。
然而,对李泰的优势并不是压倒性的。
首先,他对南方的控制并不强。
江南、湖广、巴蜀各地听调不听宣,官僚主义非常严重。
让他们提供粮草兵饷可以,让他们直接出兵、乃至于只是提供民夫,便很困难了,各种推三阻四。
李治知道他们并不是真的效率低下,而是利用“官僚主义”这层皮,对李治的命令有选择性地执行。
让他吃了不少软钉子。
而他还拿那些老官油子们没办法。
加上初唐时期,广大南方地区经济和人口全方位落后于北方。
因此,导致李治的势力范围看着挺大,但真正堪用的主力仍然是老李家的基本盘——关中。
至于李泰让出的中原地区,则被诸藩王的封地分割得七零八落,他还需要费不少的时间精力进行吞并与整合。
“又是关中对河北……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李治手指弹着扶手,又问张亮:
“魏王与薛延陀合流,也就是说,李明所言皆是事实?
“之前那些针对父皇和皇族的多次暗杀,包括九成宫之变等,皆是魏王的阴谋?”
张亮点头:
“确实如此。”
“呼……”李治长长出了一口气。
看来,又多了一个必须和李泰死磕到底的理由。
李明小老弟的情报很是灵光啊,这么早就看穿了李泰的真正面目……
“说起来,我的那位弟弟近况如何,在辽东可曾安生?”
李治放松了一些,好奇地问。
他觉得李明已经被淘汰出局了,不可能在鸟不拉屎的辽东掀起什么风浪。
而且,在自己给他留了一条后路、满足了他“被贬为庶人”的梦想以后,那个小弟弟也不该有动机造反了。
他这么问,纯粹是出于好奇。
不料,张亮的神情却凝重了起来:
“臣……不知道。”
“嗯?”
李治的表情顿时玩味了起来:
“还有事情能逃出张尚书的法眼?”
全天下还能有你张亮不知道的事情?
你豢养的那些鹰犬……抱歉,“义子”们,难道都是吃干饭的?
张亮低下了头:
“臣派往辽东的探子无数,但从没有送出来一封密信。”
“什么叫没有送出来一封信?”李治觉得很不可思议:
“辽东虽然只是国土东北角的一隅,但也据有两州之地,十数万人。
“更何况河北大乱以后,不少人口都向那边逃亡,人员流动复杂。”
李治认真地看着张亮:
“正所谓人多嘴杂,那里怎么可能传不出任何情报?那些探子人呢?”
张亮的鼻尖冒出了冷汗,声音颤抖,似乎比李治本人更觉得难以置信:
“自从他们进入辽东地界以后,便杳无音信,没有人回来。
“好像……就这么消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