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没有人感到劫后余生的庆幸,心里只有沉重的绝望。
长城被薛延陀占领了,这是一个相当不妙的信号。跨过了长城,云州就几乎无险可守了!
铁勒人可以长驱直入,深入河北腹地,随意烧杀抢掠!
难怪这一路越往南走,遇到的铁勒人部落反而越多。
原来夷男并没有继续和李世绩的八万唐军脸贴脸搞静坐战,而是把主力往河北方向调动了!
游牧部落的战斗力是高是低暂且不论,但战略机动性肯定是更胜一筹的。
“天可汗是根据这一路所看见的铁勒人的异动,判断出了长城防线沦陷的事实吗?”
阿史那社尔喃喃道。
天可汗不愧是天可汗,虽然情绪低落、甚至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样子,但洞察力依旧是顶流的。
但他这句奉承话,只敢小声地说给自己听,并不敢和天可汗本人搭话。
因为现在的天可汗,心情大约不是很好……
“趁河北大乱、李世绩后勤断绝,钻了这个空子是吧……”
李世民面对着山壁,右手握紧马鞭,握得青筋爆出。
“他为什么时机抓得这么准?夷男怎么知道河北乱了?夷男怎么知道李世绩后勤出了问题,无法主动出击?
“为什么夷男,每次都能及时得到关键情报?”
李世民骤然回首,严厉的目光逼得没有人敢抬头。
“儿臣在东宫时,曾听过一些传言。”
还得是皇帝的亲儿子李承乾打破这个沉默。
“说是九成宫事件的背后,便是李泰……”
“胡扯!”
李世民怒吼一声,高声打断了李承乾的发言。
阿史那社尔纠结了一会儿,还是硬着头皮进言道:
“小可汗所说的未必没有根据。
“在大军开拔以后、监国还在长安之时,他也说过类似的……”
“你也住口!”
李世民狂躁地大喊。
鸦雀无声,甚至静得能听见雪飘落的簌簌声。
李世民的火气退了下去,腰也慢慢弯了下去,身体缩做了一团,整个人像衰老了几十岁。
许久,他嘴唇蠕动:
“朕错了。皇子阋墙、天下大乱,以致河北失守,都是朕的过错,朕的过错啊!
“朕不该对诸皇子如此苛刻……”
李承乾的眼角动了动。
“抱歉,诸位。”
他抬起了头,面对残存的禁军和胡族卫士,深深作揖:
“是朕教子无方,拖累了诸位忠良,拖累了全天下。”
在风中颤抖的样子,就像一个可怜的小老头。
众人心酸至极,纷纷跪地,君臣大泣不止。
哭过了,也发泄过了,日子还得过,现实问题还得解决。
接下来,该怎么办?
东西南北,应该往哪儿走?
“哪儿也不去,就留在此地。”
李世民沉静地做出决策。
“薛延陀是游牧,破坏有余而建设不足,南下也只为劫掠,不会统治。
“等到他们抢够了,春天草原长草要放牧了,他们自会退却,届时吾等再找机会回云州。”
相信经过薛延陀的“洗礼”,河北人便不会这么起劲反唐了吧。
相比铁勒蛮族,关中“田舍郎”可爱多了吧。
所以,到时候再取道回河北,也不怕当地人会造反了。
“卿等以为如何?”
他向众人征询着意见,态度出奇的和善。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除了山呼“天可汗英明”,这还能说什么?
虽然听上去有些无情,有些冷眼观火。
但却是能让这支队伍脱困的最现实的办法了。
有了目标,这个临时部落便又有了主心骨。
站岗放哨的,安置牛羊的,准备食物饮水的,各自忙活起来。
李世民亲自帮着士兵搭建帐篷,搭完后便闷头钻了进去。
李承乾觉得,父皇的行为有些古怪。
“父亲?”
他掀开厚实的兽皮毡子跟了进去。
只看见李世民所在帐篷的一角,无精打采地傻坐着。
全然没有了刚才的镇定自若,又回复到之前失魂落魄的状态中。
即使听见李承乾的动静,李世民也懒得再做出威严的样子,仿佛风烛残年的老人。
“父亲?”
“承乾……”
他干涸的嘴唇一上一下开合着:
“吾觉得难受,吾觉得心里好难受……”
李承乾感到一阵强烈的酸楚,眼神复杂地俯视着这个老头,这个让他不幸的源泉。
…………
“快跑!蛮族来了!”
“救命!”
“啊!我的房子,我的祖产!”
幽云沿线,一片哀嚎。
薛延陀的铁骑无情地踏过耕地,一路纵火劫掠。
铁勒人虽然人多,但是势力弱小,原先是突厥人的仆从,视突厥如主人。
强大的突厥被唐王朝轻易灭亡后,他们更是视唐朝如同神明。
即使在最美妙的梦境里,也没有哪个铁勒人敢设想,自己的铁蹄居然能有朝一日越过长城,踏上唐王朝的核心领土!
尽管这是趁对方内乱不止,钻了个空子。
但你就说踏没踏上吧!
虽然是第一次,但铁勒人很快就驾轻就熟地对本地百姓进行了不可持续的竭泽而渔。
抢东西而已,这还用学?
仿佛女神无力躺在地上任自己蹂躏,铁勒人心中的邪念喷薄而出,刮地皮刮得比他们的匈奴、突厥前辈还要狠。
而河北腹地的诸位豪族,依旧内斗不止,并没有组织起来外御其侮。
甚至还有一些士族试着与薛延陀勾连,当起了带路党。
内忧外患之下,河北百姓大批逃亡。
往往在兵燹烧到自己家以前,就整村、整乡地逃亡,十不存一。
颇为黑色幽默的是,好在铁勒人在鸟不拉屎的漠北饿久了。
相比有计划地大屠杀、以减弱汉地的战争潜力,他们显然对眼前的财富更感兴趣。
只顾着抢劫,而没有怎么杀人。
这就造成了大批大批的难民。
逃吧,可是该往哪儿逃?
大冬天的,难民们拖家带口、居无定所,随身携带着金银细软,简直就是移动的钱庄。
当是时,河北山东大乱,西边是高耸的太行山,东边是大海。
南边的中原更是正在进行大战,秩序混乱,山匪横行。
哪里才是这些难民的容身之所?
哪里才有足够的粮食能喂饱他们,有足够的生产力和行政力量为他们搭建临时庇护所,又有良好的社会治安,让他们放心不会被当成猪崽宰了?
所有人的脚步,都不约而同地走向了同一个方向——
辽东,东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