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李明一行被安置在崔宅休憩。
从长安一路风霜雨雪,他们打算先在幽州休整一段时间,再启程开往东北。
“陋室破败,委屈两位殿下了。”
崔民干很不好意思地说道。
“哪里哪里。”李明母子连连道谢。
这真不是客气,地头蛇的豪宅可比立德殿那屁大点地方舒适多了。
太极宫虽然大气,但是并不属于他们,尤其不属于杨氏。
吃完晚饭,母子二人回了卧房,便有客人来访。
“母亲!明儿!”
李令激动地扑了上来,紧紧抱住二人不撒手。
小婿崔挹也是感慨万千,说话都结结巴巴:
“听传言,我们以为……你们都……”
“没事没事,一切都只是山鸡哥的恶趣味而已。”李明宽慰地拍拍她的背。
“山鸡哥?”
“咳咳,没事……”
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关起门来,也就不说两家话了。
杨氏沉静地问:
“李明,接下去,该怎么办?”
润到辽东是既定方略,她的意思是,润到辽东“以后”,该作何打算。
李令面有忧色:
“真的要打全面内战了吗?”
“噗……”正在角落里乖乖煮茶的小婿崔挹差点喷出一口茶。
“晋王占据西京,魏王则在东京。
“两人纠集的各路反王虽是乌合之众,但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在主力抽空的大唐内部,每个藩王各自手下的军队都不容小觑。”
幽州媳妇李令,现在说起话来那叫一个地道:
“群龙无首,若要席卷六合扫清八荒,就非得把这些势力全部打服不可。”
她的分析基本没有什么问题。
“现在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杨氏接过话茬:
“李泰和李治虽然会使些手段,但他俩都太年轻了,缺乏政治历练。
“未必有能力压服蠢蠢欲动的各方,统合诸王。”
杨氏看着儿子的双眼:
“你也要加入这场纷争吗?”
若是放在之前,杨氏和李令根本不会产生这样的彷徨。
皇子竞争上岗,不是后宫嫩模就是下海喂鱼。
上了这条一本道,就不用动脑筋了,干就完了奥利给。
但是,李治故意传播李明的死讯,却给他提供了一条未曾设想的道路——
那就是顺势假死脱身。
反正燕山之北的广大东北地区,都是他的地盘。
李明一家平安喜乐地度过一辈子,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
有人、有钱、有地盘,只要他想,在关外山寨一个小朝廷、关起门来当土皇帝也不是问题。
如果在东北冻得鼻涕泡都结冰、忍不住想跑回内地了,隐姓埋名南下过冬度假,也不是问题。
这条件,已经比李明念叨了大半辈子的什么“贬为庶民”、“父皇我能辞职吗”强了不止一点半点。
说得更直白一些,李治通过这波传言攻势,向李明开出了退出夺储的价码:
保伱一条命、一生富贵、以及辽东的地盘。
“这内战如果打起来,会相当不得了吧,连河北都已经风声鹤唳……”
崔挹嘟哝了一句,发现三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立刻乖乖闭了嘴,往煎茶里加着胡椒。
“良人说的没错。”李令夫唱妇随:
“兹事体大,明儿,希望你能考虑周全。”
李明咂了咂嘴,不禁苦笑着摇头:
“围三阙一,这是想消磨我的斗争意志么?山鸡哥啊山鸡哥,这是你对我的反击么?”
小伙子搞起宫斗来还挺有章法,斗智斗勇,还记得给人留一条后路。
在被武则天污染黑化以前,李治还是有底线的。
而这条后路,反而让李明举棋不定。
造反是这样的,走投无路时只要积极反抗、浴血奋战就行了,可被招安以后要考虑的就多了。
梭哈,也是一种智慧。
“李明,你的意思呢?”
杨后温和地问:
“不论你做何决策,我们都坚定地站在你身后。”
李明抿了抿嘴,莫名想到了临别前,李明达的那番话——
不要杀兄弟,不要杀士兵,不要杀子民……
事已至此,要急流勇退吗?
就此,完结撒?
李明仰着头,略略闭了闭眼。
良久,他慢慢睁开眼,平视着自己的血肉至亲。
此时的他,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
双眼满是说一不二的权威,仿佛全天下都匍匐在他的脚下。
崔挹双腿一软,差点没跪下去,给自己的小舅子磕一个。
李令也不由自主地挺直身板低着头。
杨氏了然地微笑:
“看来,你已经打定了主意,其他人怎么劝也劝不回来了。”
李明缓缓开口:
“我这大半辈子,担惊受怕,幸得父皇赏识,得到了服务全天下人民的机会,兢兢业业、勤恳勤政,自认没有犯下什么过错。
“皇兄们自认投胎比我好,将我像野狗一样赶出了宫,还想将我像野狗一样杀死在路边。
“我不喜欢。
“我不是想证明我有多了不起。我只是要告诉天下,我失去的东西一定要拿回来!”
李令深深地呼吸着,崔挹更是差点把头埋进茶壶里了,根本不敢抬头。
杨氏轻叹一口气,微笑着说:
“看来,你已经做出了决定。”
“是的,母亲。”李明坚定地回答:“回辽东以后,厉兵秣马,准备出击。”
杨氏点点头:“南下中原”
李明:“北伐薛延陀。”
两人几乎同时说出口。
杨氏一愣:
“咦?”
李明嘴角一勾,笑容逐渐扩大:
“父皇被皇兄联合铁勒人抢走了,我失去的爹,可不得先抢回来么?”
…………
是夜。
夜深人静,崔宅灯火阑珊。
远道而来的贵客们安然进入了梦乡。
在围墙之外的阴影中,数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蠢蠢欲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