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届时,我再依样画葫芦,用他的方法解决钱荒,把功劳全部抢过来?”
比起纯粹地搞破坏,这样操作起来虽然有难度,但不是做不到。
拖延和争功诿过,可以说是官僚的基本功了。
而且这个能争到的功,可不了得啊!
说不定就能极大地改变争储的形势,扶植身娇体弱易操纵……呸,对“专业指导意见”态度开放的晋王殿下上位!
若是在李治一朝,长孙无忌是绝对干得出这件事的。
但在如今的李世民一朝,老李可没那么好糊弄。
他敢摸鱼耍小聪明,老李就敢把他一脚踢到洪州。
同样的,那小李也绝非等闲之辈。
有那比鬼还精明的父子二人镇着。
长孙无忌也不太容易使出“非暴力不合作”这一招。
“那我该如何?难道亲手把那厮送上皇位?”
长孙无忌快把头皮抓秃了。
“那厮登基以后,会放过我么?会放过我的家族么?
“还是说,看在那孩子的面子上。
“看在长孙延的面子上……”
把乖孙儿送去辽东“深造”,是长孙家能做不能说的默契。
长孙延在家里的地位不一般。
是长孙无忌的嫡子长孙冲、与陛下的嫡女长乐公主李丽质,这对皇家表兄妹所生的长子。
让长孙延辅佐李明,两面下注的意味非常浓厚。
“不太可能,‘那位’殿下可是睚眦必报的。
“况且,考虑到我对他做过的那些事儿……”
长孙无忌对自己还是很有逼数的。
调禁卫军包围李明全家、几乎把李明杀死在睡梦中、又差点把李明的爹给换一个……
他对那位便宜“外甥”的关怀,可以说是相当无微不至了。
想必会得到外甥排山倒海的回报。
“该拖后腿么,还是……”
长孙无忌心里一直嘀咕着,身心俱疲地纵马跨过了赵国公府。
“郎君?”
经下人提醒,他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到家了,浑浑噩噩地下了马。
刚脚步沉重地走到正堂门口,听见家里热热闹闹的。
他疑惑地推开大门。
“阿翁!”
便见一位皮肤黝黑的半大小子,粗着喉咙,向他叩首一拜。
“你是……
“延儿?”
虽然不像某两位转头就不认人的家伙。
但长孙无忌还是了一点时间,才认出了自己的好大孙,既激动又心疼地抱住了他。
“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祖孙感动的再会,长孙无忌仔细端详着好大孙的样貌。
越端详,眉头拧得越紧。
今年初,长孙延回长安报信时,他才有机会惊鸿一瞥。
那个时候,长孙延的外貌,已经呈现出了不大妙的趋势了。
皮肤黝黑,声音嘶哑。
而现如今的长孙延,则彻底坐实了这一不详的趋势。
漆黑粗糙得像码头的脚夫。
即使穿着一身名贵的云锦绸袍,也再没有了过去温润如玉的贵气。
相反,让长孙无忌心中生出了一个可能不太恰当的词儿:
沐猴而冠。
就像哪个穷苦的奴仆,偷穿了主家的衣衫似的。
李明那厮,便是这样对待长孙家的嫡孙、皇家的外孙的?!……
长孙无忌感到有点上头。
自从那厮把他的好大孙拐到辽东时,长孙无忌就一直隐隐不满了。
他本只打算拿长孙延做个示好的标志,家族两面下注的那个筹码。
轻松愉快地当个熊孩子跟班就行了。
没想把孙子当成“和亲公主”,“远嫁”到辽东!
新仇旧恨一齐涌上,长孙无忌的脸色黑了下来。
“阿翁?”
长孙延敏锐地察觉了他脸色的变化。
长孙无忌立刻恢复如常:
“阿翁……只是有些累了。”
“确实,长安天热,容易疲劳。阿翁也要注意休息。”
长孙延圆滑地接过话题,随口一句:
“我也巴不得穿上短衫,长衫穿着太热了。”
“什么?短衫?!”长孙无忌震惊。
“嗯呐。”长孙延说话都带上了一股子东北口音:
“我巴不得脱去长衫,穿短衫干活利索多了。”
短衫……那不是码头脚夫、街边菜农才穿的衣服么?
还有,干活是什么鬼?
李明真命令长孙延,去干地位低下的体力活了?!
长孙无忌凌厉的目光,扫向了他自己的好大儿。
也就是长孙延的父亲,长孙冲。
“延延延儿刚刚回来时,穿的便是短衫,我我我们刚给他换上的。”
被父亲这么一瞪,长孙冲的气儿立马就短了半截,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长孙无忌瞳孔一缩。
堂堂大唐开国元勋赵国公的好大孙儿、大唐公主的好大儿。
居然和普通劳动者穿一样的衣服?!
他再次热血上涌,已经出离愤怒了。
好你个李明!
你这厮,究竟是想怎样作践长孙家的嫡孙啊!
你难道不知道,长孙延是我们长孙家族向你示好的标志,做事留一线的那一条沟通桥梁么?
就这么对待他?!
还是说,李明这是明知故犯?
通过折磨长孙延,来折磨我长孙无忌?
这是挑衅,这是宣战!
这是明明白白地告知长孙家族,双方势不两立!
“阿翁……你的眼睛怎么充血了?”
长孙延担忧地问。
长孙无忌一阵恍惚:
“我……担心你在辽东过得好不好,是否受到了公平的对待。”
“嗯?阿翁何出此言?”长孙延一脸疑惑。
他表示,自己过得挺好挺开心的呀。
虽然他996偶尔007,虽然他顶着“临时帮忙”的名义干着“常务”秘书的活儿。
但他觉得,自己在辽东真正实现了人生价值。
“我觉得,你还是回长安吧。”
长孙无忌缓缓说道。
“为什么?”
不仅是孙儿长孙延,连儿子长孙冲也感到有些不解。
“父亲,延儿不是……同平章事阁下的得力干将么?
“为何要……”
李明还不显山不露水时,长孙家族姑且还能派出长孙延,作为双方不要完全决裂的保险。
现在李明已经势如破竹,而且已经展现出了“不计前嫌”的气度,仍然启用老对头长孙无忌。
为何要在现在,却要撤掉长孙延,要将与李明的关系彻底闹僵呢?
“你懂甚么!”
面对儿子,长孙无忌就没那么客气了,直接开喷:
“你看看延儿在辽东都被折腾成了什么样,他在那里受到重视了吗!
“你儿子再这么蹉跎下去,整个人都要荒废了!”
长孙冲就像个大号的长孙延(怀旧版),说好听点是温润如玉,说难听点是怯懦无能。
被父亲这么一喷,他立刻慌了手脚。
再看儿子的时候,他的心里也涌起了一股气。
一开始,他还为自己儿子更成熟、更有男子气概而感到高兴。
被父亲一点拨,他也觉得,李明殿下实在太过分了。
简直把他儿子在当牛马使。
不但人晒成了脚夫的模样,连行为习惯都快退变成脚夫了!
为人父母,有哪个不关心儿子教育的?
长孙延的教育,眼见得是荒废了呀!
“李明殿下如此虐待延儿,看来是在甩脸子给我们家族啊。”长孙无忌一声冷笑。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你不讲武德,就别怪我也来给你扯扯后腿了……
他气得浑身发抖,暗暗下定了决心。
…………
深夜,长孙无忌继续挑灯处理公务。
文书写了一半,他突然把纸张揉成一团,暴躁地扔到一边。
奶奶的,已经打定主意拖李明后腿了。
怎么还在加班完成他布置的任务?
长孙无忌觉得自己犯贱,气鼓鼓地抱着胳膊。
坐了一会儿,他又提起笔,刷刷写起来。
算了,百姓是无辜的。
先把眼面前这事儿解决了,再撂挑子吧。
明天,等明天……
明天一定非暴力不合作,联合朝廷诸公,把李明拉下马!
就在他一边烦躁,一边傲娇地替李明卖力干活时。
耳朵边也一直有只烦人的蚊子在“翁翁”叫。
“阿翁阿翁~”
长孙延腻在长孙无忌身边。
“为什么不让我回辽东?”
“你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是京爷!不是辽东野人!”
长孙无忌做出了和自己妹夫一样的发言。
反正你拦不住我,随便跳个车就走了……
长孙延在心里吐槽着,嘴上还是很甜地叫着:
“阿翁阿翁~那我为什么不能去辽东出差呢?”
近朱者赤,近明者坏。
长孙延也学到了李明撒娇打滚的绝招。
但一个身体壮实的半大小子这么卖萌,多少让长孙无忌心里有点膈应。
“你出的什么差?你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长孙无忌有点上火了:
“你在那里能学到什么?李明能教你什么?
“怎么搬运铁矿?还是怎么耕田?
“简直败坏斯文,浪费生命!”
他罕见地对好大孙发脾气了。
书房短暂安静了一会儿。
长孙延沉默了下来,脑袋低垂。
“呼……”长孙无忌也长出一口浊气,继续工作。
过了没多久,长孙延又开腔了:
“阿翁阿翁~”
“啧。”长孙无忌有点不耐烦了:
“我是不会准许你去辽东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回辽东当脚夫去?还是下矿当矿工?
“不是,是这儿。”
长孙延伸出手指,点着长孙无忌桌子上的文件。
正是他刚才低着头时,视线扫过的那一份。
他低头不是在反省,而是在浏览那份文件。
“怎么了?”长孙无忌没好气地问。
长孙延嘴角一勾:
“阿翁,你被底下人耍了,你难道没发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