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随着李泰的退出,四子夺嫡的形势迅速演变成了三足鼎立。
并且因为李承乾与李治本身就没有什么矛盾,所以两党隐隐有合流之势,共同夹击异军突起的十四奸党。
“末将……那个,臣以为,漕运这事儿吧,确实要像军队那样统一管理,才不会在必要的时候陷入无组织无纪律。
“所以我觉着吧,杨令公当帅,房相公当将,就挺合适。”负责漕运疏浚的工部尚书薛万彻率先发言。
这位土木大将军现在也算是打灰界的专业人士了。
尽管用词甚是粗鄙,但再也没有人把他的意见不当回事。
然而,一旦被文臣们认真对待,就意味着失去了新手期的免喷特权。
岑文本率先发难:
“仗不是没打过,灾也不是没闹过。为何唯独这一次要统筹漕运了。
“是否有借国难弄权之嫌?”
这位中书侍郎走位向来飘忽。
在李泰退场后,他这次又不知道投入了谁的门下,喷起上司中书令杨师道“弄权”毫不嘴软。
而老岑的意见,也代表了相当一批朝臣的想法。
你李明的势力膨胀得太快了,既有地盘又有兵,还利用两起案子,大搞文攻武吓。
还给不给人留活路了?
你上台以后,是不是要把异己全部清除掉,用中下级官吏架空我们啊?
在一片“附议”声中,薛万彻被喷得灰头土脸。
最后,由大司空长孙无忌定调:
“节度使的担忧不无道理,在饥荒和战争的双重冲击下,统筹漕运调度是很有必要的。”
接着,他话锋一转: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在战争期间,漕运应当首要为战争服务。
“因此,调度也应由军事主帅负责。”
虽然还没有正式官宣,但大臣们都已经听到了陛下有意放出的风声——
以李世绩为定襄道行军大总管,侯君集、薛万彻为副总管,联合阿史那思摩——现在叫李思摩——所率的东突厥残部,秋收后北伐薛延陀。
长孙无忌和李世绩如今都是晋王党,他的这番操作,相当于是把大权拢到了李治的手里。
他摸着下巴,睥睨群臣,一副“谁赞成,谁反对”的架势。
群臣纷纷站队。
不论是李世绩还是房玄龄、杨师道,都有足够的能力处理此事。
所以大家的站队完全无需考虑人选的适配性,是彻彻底底的屁股决定脑袋。
十四奸党受到了太子、晋王与原魏王党的三方夹击,寡不敌众,声量上败下了阵来。
李世民冷眼旁观朝中局势,在暴脾气的薛万彻要动手揍人以前,提前制止了争吵:
“朕有考量,此事再议。”
换到下一个话题,是让大唐人身心愉悦的战前后勤准备问题。
朝堂又立刻恢复了和谐,正常奏对。
大家对事不对人,该站队站队,不妨碍齐心协力治国。
…………
散朝后,李世民专门叫住了房玄龄。
老房肿着两个黑眼圈,一副修仙过度的样子,强撑起精神作揖问道:
“陛下?”
“玄龄公,朕见你连日精神不振,是身体不适么?是否要休息几日?是否需御医替你调养调养?”李世民关怀地问。
在魏征积劳成疾、郁郁而终后,老李就特别关注老伙计们的身体健康。
面对大领导的关怀,房玄龄深深作揖,道:
“蒙陛下圣恩,无以为报。
“托陛下的福,这副残躯尚可维持。
“只是这几天,老臣让属下核对查阅盐铁、铜冶、锻造的历年账目资料,倒推国内的铜铁大致数量……”
李世民吃了一惊:
“玄龄公查这个做甚?”
光听就知道,这是一项浩大而枯燥的工程。
既繁杂,又无必要。
为什么要把精力浪费在这项工作上?
“国内发生了什么吗?”李世民严肃地问。
房玄龄略一迟疑,却是缓缓摇头:
“臣……也不知道。”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就在那里查?
李世民皱眉愈发深刻。
批评老房无的放矢吧,看他这幅辛勤操劳的样子,实在不忍心。
不批评吧,把精力耗费在无用功上,既让自己形销骨立,又让属下操劳过度,实在不是智者所为。
“未雨绸缪虽是好事,但国事这么多,不可能事事提前有准备。还是要将主要精力放在眼下为要。”
李世民只能旁敲侧击地劝导道:
“说起来,节度使遇刺案,查得如何了?”
房玄龄像挤牙膏一样地汇报着部分进展:
“臣审问了九成宫事件中俘虏的底层残匪,以及与阿史那结社率同一部落、又滞留在长安的突厥人。
“一共梳理锁定了大约几十个人,他们都行踪不明,而且符合那两名刺客的身高、体重、大致年龄等特征。”
“不错,再接再厉。”李世民简单地勉励道。
虽然有点慢,但有方向、有进展总归是好的。
房玄龄看了皇帝一眼,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补充一句:
“阿史那结社率的部落,是在吞并、俘虏多个突厥和铁勒部落后形成的。
“加上结社率刻薄寡恩,其在部落成员之中的风评并不佳。”
李世民的脸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
“玄龄公,你不妨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
“臣以为……”房玄龄小心谨慎地斟酌着词汇:
“这起刺杀,不见得是刺客为结社率复仇,而进行的不理智行为。”
李世民掩饰不住脸上的不悦,只是简单地点点头,瓮声道:
“朕知道了,辛苦。”
如果不是复仇,不是不理智行为。
那就说明,这起针对李明的暗杀案,是理智的、有预谋的行为。
这就必然会牵涉到另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谁是主谋?
薛延陀是肯定逃不掉的,这口锅背好。
但是李世民自己心里清楚,薛延陀远没有神通广大,达到可以随意遥控长安的地步。
不然还和它打什么仗?直接投了算了。
不排除像九成宫事件那样,牵扯到了薛延陀或别的什么外部力量作为外援。
但很明显的是,真正的主谋就潜藏在大唐内部。
对方不但有杀掉李明的动机。
而且毫无疑问,其对李明非常了解,对他的行动日程了如指掌,并且有动手的能力。
这样的势力,只能在长安,只能在太极宫。
甚至有可能,就在朕的身边……
李世民不愿意多想下去。
脑海中无来由地闪现一副图景:
相互竞合的嫡子们,和和气气地齐聚在书房,激烈地讨论争辩着治国的议题。
虽然这就发生在不久前,却让李世民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仿佛发生在很久以前,稍一动荡,这段美好的记忆就会破碎一般……
“恕臣告退。”
见拱火成功,房玄龄立刻一拱手,麻溜地跑了,嘴角勾着进谗成功的笑容。
很好。
看陛下这幅便秘的样子,他在陛下和三位嫡子之间打下的钉子又生效了。
挑拨李家父子其实很简单,并不需要上蹿下跳地搬弄是非。
如果刺杀李明的凶手不是临时起意的孤狼行动,那谁最有动机幕后主使这一切?
显然是和李明直接竞争的三位嫡子啊。
陛下即使情感上不愿意承认,但心底里其实门儿清。
老房这么轻描淡写地一抹屎,就给三个嫡子套上了杀弟的嫌疑。
看重家庭和谐的陛下,很难不会对他们仨心存芥蒂。
三嫡子的部众大有报团取暖的趋势。
得给他们一记当头棒喝,杀杀锐气了。
“殿下脾气太硬,不可能像太子、魏王、或晋王那样,成天围着陛下打转,插科打诨地逗他开心。
“唉,还是得我来做这个挑拨父子关系的恶人。”
房玄龄觉得,自己为老李一家付出了太多。
辅佐了一代人,又要削尖脑袋地辅佐下一代。
没办法,这也是为了大唐的下一代。
防止陛下脑子一抽,最后选出一个不干实事的马屁精,让江山社稷和天下百姓倒大霉。
“接下来,继续查铜铁矿产明细吧。”
房玄龄重新振作精神,匆匆往尚书省衙门赶。
李明殿下那句“大唐铜铁供应是不是出问题”的猜测,一直萦绕在他心头不去。
作为李明座下头号跟班,他对这位领导的嗅觉之灵敏大有体会。
绝不会因为殿下的年龄,而有所轻慢。
李明如果发现有问题,那就多半有问题。
“可问题到底表现在哪儿呢?”
房玄龄百思不得其解。
就像一个活蹦乱跳的年轻人,突然被孙神医判了“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很莫名其妙,很惊恐,但又不敢无视之。
因此,对于朝廷最近在争的什么“漕运调度之权”,老房作为薛万彻钦点的“主将”,对此并没有很上心。
他年纪大了,精力也是有限的。
漕运这事儿,相信朝中的其他同僚们一定会处置好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