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府卿顶风作案,房相公还能对此无动于衷?”
房玄龄目不斜视:
“等证据确凿再说不迟。你不知陛下最近也在严打诬告诽谤吗?”
萧瑀的笑容更深:
“相公放心,证据十分确凿。昨日在酒肆行贿,今日那行贿者便能当庭指认,所交与的金银都刻有记号,人证物证俱全。”
房玄龄扭头看向他:
“你做局钓鱼?”
萧瑀无辜地耸耸肩:
“打铁还需自身硬,太府卿管不住手,便是自己的问题——
“还是说,是家教的问题?
“窥一斑而见全豹,太府卿房遗爱的一家,都应该里里外外详查啊。”
就你这修为,还想做局抄我家?……房玄龄都懒得搭理他。
忽然心里咯噔,想起了出门前,房遗爱说的一席话:
他想要的东西,他自己会拿……
“这家伙原来是这么拿的么?!被做局了都不知道!”
房玄龄恍然意识到,让他糟心的儿子真的咬钩了!
偏偏是现在,陛下刚宣布严查贪腐的当口!
这是第一起可能波及宰相大案,叠加上最近的储君之争。
如果众臣落井下石,陛下想压都压不住!
房遗爱被做一两次局、收了点礼,那还是小事。
但如果被政敌借题发挥,倒查房家十五年……
他都做到二、三把手了,谁敢打包票绝对经得起查?
事关自己的儿子和家族,房玄龄罕见地在政敌面前控制不住表情,脸色微微发白。
没想到,自己精明一生,却被自己的不肖儿子拖下了水!
这些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房相就拭目以待吧。”萧瑀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
能看见面瘫的老对手第一次露出这么惊慌的表情,萧瑀觉得自己值回票价了。
提前告诉房玄龄也无所谓,在铁证如山面前,料他也翻不了案。
因为这起行贿就是一个局,考虑到了对方可能辩解的方方面面,证据链做得天衣无缝。
就借这个“严打”的东风,照着“房遗爱”这个七寸,狠狠地打击房玄龄。
就此一击彻底扳倒他,恐怕还不太现实。
但无疑能重创他,甚至于把他拉下尚书左仆射的位子,起开我来……
“萧瑀倒是根趁手的棒槌。”
与房、萧两人稍有距离的不远处,长孙无忌目光冰冷地旁观着。
作为太上皇时期的老臣,萧瑀不想掺和下一代的储君之争。
但他这个人很纯粹,谁反房玄龄帮谁。
所以长孙无忌便找上了他,针对房玄龄的软肋——不肖子房遗爱——共同组了这么一个行贿受贿的局。
过程异常顺利。
贪得无厌又愚不可及的房遗爱,在酒肆这人多眼杂的地方,还真的堂而皇之的收了贿赂,把鱼饵整个吞下。
在这个严打的特殊时间,可谓是给了长孙无忌和晋王李治一颗攻击李明及其党羽的炮弹。
李明圣恩日隆,尤其昨天在两仪殿的小朝会上,陛下为他表现出的惊慌失措,更是给长孙无忌敲响了警钟。
长孙无忌和其他大臣,并不知道昨天李明发生了什么。
但他们都一致同意,该削一削李明的势力了。
长孙无忌不指望这次借题发挥,能重创李明的长史房玄龄。
毕竟这位贞观朝的不倒翁有的是徒子徒孙和手段。
但无疑能给房玄龄造成很大的麻烦,从而无法干扰长孙无忌实现他的真正目的——
监管堤坝构筑和漕运疏浚。
这份打灰吃灰的土木工程,原本归于工部、也就是李明的心腹,薛万彻。
但南方即将发生的歉收灾害,使陛下极其关注漕运和堤防。
若能让晋王殿下执掌此事,干出实绩,无疑能向陛下和天下人证明他的才能。
一个筑堤,一个贪腐,两相对比之下,无疑能抬一抬晋王,压一压李明。
这就得请工部尚书薛万彻起开了。
长孙无忌已经准备好了弹劾薛万彻的奏章。
这位除了打仗啥都不会的老哥,满身都是漏洞,从“驸马不可担任实职”到“能力不行”,都可以喷。
至于盟友萧瑀的任务,就是用儿子贪腐的议题,牵制住十四党中实力最强的房玄龄。
剩下的十四党主力之中,侯君集自己就是个大贪污犯,更不干净,崔仁师和杨师道则都是软绵绵的柿子。
而薛万彻本人嘴笨愚蠢,必然就范。
“晋王殿下能踩着节度使殿下的头大放异彩,离不开房相公的好大儿房遗爱。
“得要谢谢他。”
长孙无忌收回目光,踌躇满志地等候上朝。
宦官一声令下,群臣鱼贯而入。
陛下威严满满地高琚龙榻之上。
最近的他,严格遵守李明的“少吃多动”医嘱。
虽然肚子总是感到饿,嘴巴更是馋得不行。
但身体肉眼可见地好多了,头也不疼了,精神抖擞。
然而,今天的皇帝陛下面色格外严肃,心情似乎不大好。
房玄龄的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
陛下是比较情绪化的人,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撞他枪口,恐怕不会轻描淡写地一笑了之……
“陛下,臣有一本要奏。”
萧瑀自然也瞅见了这个绝佳的告状机会,刚开场就迫不及待地举报。
“萧尚书且慢。”李世民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忠臣的弹劾环节,严肃地扫视席位上的诸臣,一字一句地说:
“诸位,就在昨日,在大唐的长安,发生了一起令朕痛心疾首的刺杀案件。”
刺杀?
群臣惊疑,窃窃私语。
而昨天参加小范围朝会的几位重臣们,立刻将此事与李明联想到了一起。
“李明被刺杀了?”
长孙无忌心中涌起一阵激动,接着又很快被懊恼所取代。
靠,刺客无能,让那小子全须全尾地逃了!
“朕的末子,辽东节度使,被刺客围追堵截,仅以身免……”
李世民是个敞亮人,省略关键信息,将案情经过大致讲述了一遍。
说完,观察着众臣的反应。
大臣们无不义愤填膺,表示要严查凶手,看不出有任何异样。
“在京城的核心,行此无法无天之事,真是胆大包天。”
李世民声音不大,语气中却带着无比的坚定。
“以大理寺和刑部为主,必须一查到底。”
大理寺卿孙伏伽、刑部尚书刘德全立刻上前表忠心:
“臣万死不辞!”
这句话还真不是夸张,这两个部门007地卷起来,是真可以让人猝死的。
“此外,朕欲指定一名主查人,统筹大理寺与刑部,全权负责此案的调查审理。”
李世民缓缓道。
群臣的表情立刻微妙起来。
跨部门协调一直是个难事,设立一个刑部与大理寺之外的主查人,确实是有必要的。
但能坐在朝堂上的权力动物们,哪一个不能嗅出这一举动的深远影响?
他们立刻意识到,这个“主查人”的权柄,将绝对不仅仅局限在单单这起刺杀案上。
因为皇子遇刺非同小可。
尤其还是一位正在争储的皇子殿下。
背后的势力必定错综复杂,这起案子查到深处,甚至有可能动摇国本。
绝对能盖过贪腐,而成为相当一段时间内,朝堂的头号议题。
也就是说,主查人实质上掌握了朝廷议题的主动权。
这可不是一般的权柄啊!
别的不说,在查案的这段时间段内,绝对没有哪个大臣会不长眼,敢找主查人的麻烦。
否则金口一开,就去大理寺狱喝茶协助调查去吧。
群臣屏息以待,等候着落谁家。
这甚至能影响四子争储的形势。
哪位皇子的党羽能夺得这个魁,无疑就能占据极大的优势。
长孙无忌不由得舔舔嘴唇。
不论从职位、还是从与皇族的关系来看,都是由他来当这个主查更合适。
因为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司空,也是李明理论上的舅舅。
虽与李明不是一派,但他所辅佐的晋王与李明并无仇怨。
也就是说,他更“客观”。
而一旦他长孙公拿到了“主查”这柄利器……
那就真的权倾朝野了!
什么筑堤、什么疏浚漕运,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
他完全可以借机打压其他竞争对手,一步把从(易)善(于)如(操)流(纵)的晋王送上龙榻!
而在所有野心勃勃的大臣之中,就属孙伏伽和刘德全最为紧张。
他们的烦恼很纯粹。
不懂事不要紧,就怕半桶水晃荡。
万一摊上个爱指手画脚的领导,外行指导内行,那他们就有得受了。
李世民不假思索,指了指最前排的房玄龄:
“玄龄公,由你来担任此案的主查。”
朝堂上,一片深重的呼吸声。
除了十四党以外,其他大臣都对此抱有异议。
甚至连房玄龄本人,也略略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因为他房玄龄不懂查案啊!
这专业完全不对口啊!
而且房玄龄的权力……不是,任务已经很重了。
再给他安一个主查的担子。
岂不是让他把整个朝堂都一肩挑了?
这是当宰相还是当丞相?
长孙无忌嘴巴微张,眼神有些茫然。
不是陛下……我是外戚还是房玄龄是外戚啊?
主查之职可以给任何人,但唯独不能给他啊!
谁不知道他老房是李明的相父?
这和让受害人自己来查有什么区别?
这不就相当于……
“不就相当于……送了李明一份大礼吗?”
长孙无忌猛然抬头,偷偷看了一眼陛下。
没错,确实没错……
陛下就是在光明正大地壮大李明的力量!
那小魅魔,又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汤?!
“呵……居然承了那孩子的情……”
房玄龄从惊讶中恢复镇定,不禁哑然失笑。
笑容中,满是欣慰。
“我也算是享了下一代的福啊……”
群臣的迷茫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皇帝的选择倾向已经非常明显,无需多言。
朝廷很快恢复正常奏对。
龙榻上,李世民转向萧瑀:
“萧尚书,你刚才所奏何事?”
“我……”
萧瑀满头冷汗,一时语塞,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身边。
房玄龄正一脸和蔼地看着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