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话,以后推行“一些”政策就会遭遇极大的阻力。
从而进一步影响他后续的战略布局……
“殿下真是……艺高人胆大,兵行险着啊。”韦待价苦笑道。
他们虽然陪着李明一路走来,但对这位小领导硬憋着不向皇帝求救这一头铁举动,也一直不太理解。
现如今,他们总算懂了。
从最开始,这位胡来的小殿下,就在策划着以“唯一救世主”的姿态登场啊!
虽然风险巨大,但收益无疑更为丰厚。
现在到了收获的时候了。
“殿下有此般声望,我们做起事情来就会更得心应手。”侯君集客观地评价道。
两大两小、一共四位十四党元老,一齐点头称是。
尉迟循毓闪烁着清澈而愚蠢的大眼睛,总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
“明哥,那我们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做?”
李明收回视线,望向窗外激动而清瘦的行人们,表情渐渐严肃起来。
矛盾是可以相互转化的,威望既是动力,也可以变成包袱。
自己拉高了营州人对他的期望,如果让他们失望了,造成巨大的心理落差,那反噬也是极其严重的。
粉丝脱坑回踩最可怕。
李明手指弹着车窗窗台,缓缓道:
“营州与平州不同,平州急不得,营州拖不得。
“菩萨心肠,霹雳手段。”
这话尉迟循毓听懂了,重重点头。
…………
“营州约四成是汉人,六成为胡人,包括契丹、羌、扶余、靺鞨、室韦等土著,以及不少粟末商人及其后裔。”
都督府中,张俭向李明汇报着营州的详细情况。
按理说,辽东军镇和都督府,作为两个互不隶属的机构,张俭完全不用像下级那样,仔仔细细地一一汇报。
张俭一开始也是这么打算的,将一仓库一仓库的民政资料一交了事,顺便挖几个坑埋几个雷,躲在旁边看好戏。
当然,在李明殿下一战立威以后,现在给老张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耍这种伎俩了。
明哥让往东,他稍微偏一点都是绝对不忠诚好吧。
张俭身边,副手薛仁贵侍立一旁,学着其他将领闪烁着星星眼,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态度。
而李明也假装和他只是普通的共事关系,一开始礼节性地点个头后,就与他没有交流了。
“有劳都督介绍。”李明时刻保持着嘴上客气:
“这些胡人,可有作乱?对朝廷可有不满?”
“曾经免不了有一些摩擦,但在殿下一战定乾坤后,他们都彻底老实了。只是……”
张俭斟酌着用词:
“只是在殿下大显神威后,那些胡人忽然对我们的一条政策,产生了新的怨言。”
李明眉头一扬:
“什么政策?”
是因为我杀得太爽了,把他们吓傻了?
张俭:“胡人的第二代,自动获得大唐户籍。这是陛下的仁政,也是消化分解胡人的计谋。”
李明:“那些胡人不想让子孙入华夏?”
张俭:“不是,他们抱怨为什么要等到下一代才有户口,为什么他们自己这一代不能成为大唐子民。”
李明:“啊这……”
好嘛,老子打了一场胜仗以后,到处都是润人,大家都想当荣誉大唐人是吧!
“有劳张俭都督治理地方了,以后这个重担,就由我来承受吧。”
李明轻轻一句话,丝滑地收走了民政大权。
张俭压根没有反对的念头,双手奉还大政,结结巴巴地说:
“那……这都督府……”
“都督府当然还在。”李明露出宽宏大量的笑容:
“没有张俭都督统帅唐军,我怎么能安心治理地方呢?”
他还要留我,他居然还要留我,哪个混蛋说李明殿下要谋反的……张俭激动得浑身微颤。
“再者说。”李明补充了一句:
“要灭了高句丽,还需要张俭都督和整个都督府的支持呢。”
他的本意是,和平演变高句丽的三条和约条款,需要营州都督府的军事威慑。
既然为了安抚李二敏感的小神经,李明不得不保留这个都督府,那也得想办法废物利用一下。
但张俭显然没有领悟到这层意思,有些呆滞:
我灭高句丽?真的假的?
…………
而就在节度使与都督应酬的同时,长孙延摸到了州府的角落,抓住了几名奔来走去的老胥吏。
往往是这种底层小把式,反而能掌握一些真实的情况。
“世……世子?!”
突然被活菩萨的左右护法逮住,胥吏诚惶诚恐。
长孙延看着这几个皱纹比土地还深、因为长期伏案而有些近视的老油条,露出了充满亲和力的笑容:
“老哥,来一根?”
跟熟稔地散了一圈,不是烟,是山楂糕。
亲切的态度,加上亲民的小麦肤色,很快让胥吏们放下了心防。
几个人就像田间老农,一起蹲在地上唠起了嗑
“老哥,有件业务上的事想向你们请教一下。”长孙延随口一问:
“营州户籍你们是怎么调查的?”
“登门拜访,或由乡长里长据实上报。”胥吏板板正正地回答。
长孙延看了他们一眼,用胳膊肘开玩笑地推搡一下:
“得了吧。
“咱做基层工作的,有招可以瞒着上面,但还瞒着哥们我,那你们就有点不地道了。”
胥吏们互视一眼,难为情地哄笑起来。
其中最老资格的那位开口道:
“不瞒您说呀,数人头看着简单,其实也是大有学问的。
“有些大户看着家大业大,但他们家的人头,是绝不能作数的。”
长孙延眉头一挑:
“老哥给我说道说道?”
老胥吏压低声音:
“比如柳城郝氏,在营州经营多年,连张俭都督都得卖他几分面子。
“但您知道他家里有几人的户籍吗?一个,所以他家每年只需交一个人的租税。
“如果你给他多数了一个,那多出来的那份租税,就得由你来帮他交咯。”
长孙延蹲在地上,一言不发地听着,眼睛亮晶晶的。
类似的对话,发生在州府各处。
…………
翌日。
长孙延等人顶着两泡熊猫眼,上交了一份长长的清单。
“明哥,按你的吩咐,根据底层胥吏的情报整理的清单。
“这些人涉嫌大量隐瞒户口。”
隐瞒户口不算什么大问题,但大量隐瞒就有问题了。
一个家族能有多大,一口气能隐瞒几百个壮劳动力?
明显就是雇佣了大量佃农的大地主。
一方面,这些地主霸占大量土地,造成了巨大的贫富差距。
另一方面,他们又通过勾结官吏、隐瞒户口,少交了许多租税。
社会财富集中在这一少部分人手里,而朝廷却无法从这些大户手里收到税。
税源枯竭,财政紧张,只能加倍压榨无力逃税的普通百姓。
最后陷入恶性循环,王朝崩溃、天下大乱,通过战争削减人口、重新分配土地,再建立一个新的王朝,周而复始。
这就是所谓“历史周期律”的本质——
贫富不均,财税枯竭。
“好,辛苦你们了。”
李明打开清单,粗粗扫了一眼。
不出所料,能大量隐瞒人口的,无不是营州本地的地主大家。
虽然称不上“门阀士族”,比慕容氏也差远了,但也都在当地有头有脸。
有不少人还是张俭的座上宾。
比如这个“柳城郝氏”,就是在张俭向李明汇报时,特意拎出来介绍的所谓“乡贤”。
乡贤好啊,老子干的就是乡贤。
要巩固辽东基本盘,提高百姓福祉、拓宽国家税基、预防历史周期律。
就得找这帮地主开刀。
“给薛万彻写信,加急。”李明淡淡地吩咐道:
“告诉营州的乡贤们,山贼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