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
大家定睛一瞧。
皱褶的草纸上,潦草地写着五个字:
旧瓶装新酒。在这点上,房玄龄和李明意见一致——什么慕容燕、什么高句丽,这些算大难吗?
对李明真正的威胁,永远来自朝堂之内、来自太极宫中。
当得知李明在平州搞的这一套新政后,房玄龄立刻意识到,这将是这位莽夫小少主与朝廷的最大矛盾点。
本着“不能解决矛盾,那就掩盖矛盾”的资深公务员思维,老房留下了这条锦囊妙计。
“是啊是啊,玄龄公说的没错啊!”李明露出真诚的笑容:
“在平州大唐的土地上,怎么能不实行大唐的律法,不建立大唐的军队呢?”
十四党成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他们不知道李明心里在琢磨着什么。
但根据过往经验,这货肯定在酝酿个大活。
“君集。”李明亲热地喊。
“嗯……嗯?”原本老神在在的侯君集,现在也被小主君搞得心里没了底。
“麻烦将贞观十四年度的官员考核情况给我,我得仔仔细细地为平、营两州挑选官员,并上报朝廷。”
李明的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在大唐的土地上,当然要任用大唐官僚体系内的官员啊。”
人事权,是李世民一直不肯彻底放手的核心权力。
李明可以在朝廷官僚的池子里挑选,但决不能跳出朝廷的框架体系,随便找个阿猫阿狗来当官。
行,就听你的,让你彻底放心!
“好……臣这就去准备。”
侯君集都被这气势震慑得自称“臣下”了。
辽东的权力核心,紧锣密鼓地策划着,该怎么给皇帝陛下的旧瓶子里灌上新的麻痹药。
…………
数日后,传令兵来报:
“报,高句丽国主到!”
在前任国王高建武身死、高句丽军队彻底崩溃以后,高句丽的新任实权人物、摄政渊盖苏文就一直遣使求和。
而李明对高句丽使者的态度也很明确:狗儿的,你也配?让你们家大莫利支亲自过来谈!
显然,高句丽是吃不消这场战争的持续放血了,急于求和。
所以在草草摆平国内的几股势力以后,渊盖苏文扔下一团乱遭的王庭不管,亲自来到了这个大唐边远州的山间乡里。
而平州军民也根据自己的传统习俗,做好了接待邻国国主的准备。
那就是——
在谈判地点议事堂对面,举行阅兵。
“高句丽摄政,亲自前来媾和么……”
李世绩在自己下榻的农舍里,背着手望向窗外杀气腾腾的赤巾军。
“李明殿下真非等闲之辈,竟能让那最好面子的西部大人屈尊前来。”
在平州的这段时间,他每天都在刷新自己对李明的认知。
抛开在贫瘠之地丰衣足食这种、在其他地方可以为地方官立生祠、而在平州只能算“洒洒水”的政绩不谈。
作为唐军主帅,他是第一次在这里体会到了轻蔑。
不论这些唐军走到哪,老百姓的眼神里都仿佛在说:
戴头盔的怂货。
堂堂天兵精锐,让东突厥突然变得能歌善舞的战士,能让四方戎狄的小儿止夜啼的阿修罗!
在平州,居然成了怂货?
这些是什么虎狼百姓?!
所以,虽然没有被限制出行,他们还是选择乖乖住在营房里。
要脸。
“若要抵抗数倍于己的敌人,也确实需要这样有血性的百姓。
“李明殿下御民有方啊……”
李世绩自言自语,脸色却越发阴沉。
皇子有才,固然是好事。
但如果有才的皇子有不臣之心,那问题可就大了。
天下初定,大唐经不起第二次玄武门了。
因为谁知道第二次玄武门,会不会失控成第二次隋末天下大乱呢?
“在我自报身份、确认我们是唐军以后,殿下似乎依然摆开了攻击的架势……”
李世绩不断地回忆着当天的细节。
作为名帅,最为注意的,就是别人容易忽略的细节。
李靖当年能从侯君集低头不下马,推测出他有反意。
李世绩同样能从李明、侯君集对天兵摆阵,而推测出他俩心思不安分——
若非如此,怎么会心虚至此呢?
李世绩走到书桌边,起草起给陛下的密信。
临下笔前,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唉……究竟是我多虑,还是……”
兹事体大,关系到一位皇子的命运,不能不慎重。
经历过乱世,他不希望留下日后天下大乱的种子。
但同样的,他也不愿意为此就平白冤枉一位天才皇子。
毫无疑问,平州百姓是极其拥护李明殿下的。
如果草率处置,反而事与愿违……
李世绩几次提笔,又几次放下,不知该如何措辞。
就在他举棋不定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打开门,还是那张熟悉的、笑眯眯的小胖脸。
“李将军。”李明笑呵呵地说。
这几天,他三天两头跑到李世绩的屋里套近乎,东家长西家短地闲聊,每到饭点必定亲自来喊吃饭。
平等对待,好像是多年好友一般。
以皇子之尊,这一套表面功夫是很加好感度的。
李世绩在打小报告的时候能有这般犹豫,离不开李明打得一手好感情牌。
“李某拜见殿下。”李世绩很恭敬地抱拳,故作疑惑道:
“高句丽首领到来,殿下您怎么却有空来末将这里?”
李明嘴角一勾:
“我来找你,就是为了此事。”
“哦?”李世绩扬起眉毛。
“你是朝廷派来的援军,又受了父皇之命,议和之事当然要你来主谈。”李明十分坦率地说道。
“是么……”李世绩长出一口气。
还好还好,应该是自己误会了。
李明殿下虽然行事有些突破常规,但他心中还是有朝廷的。
“那,末将就却之不恭了。”
…………
议事堂,一位身形魁伟的长髯武人,坐在李明和李世绩对面。
他就是渊盖苏文,这次终于不再是醉醺醺了,而是气鼓鼓的。
他是个好面子的人,冠服都有纯金装饰,走到哪都前呼后拥,上马都要其他贵族给他当垫脚石。
就这么一位爷,被逼着一路晃荡进了这个小山村,他心情肯定美丽不到哪里去。
他板着脸,面对坐在对面、同样板着脸的李世绩,自然而然地撇开目光,看向了坐在李世绩旁边的李明。
呵,小孩子,一看就好欺负。
听说还是一位皇子,是平州的主人?
一看就是靠着皇帝老爹,才坐在这个位子上的。
真正的操盘手,其实是这孩子身边的将军对吧?
渊盖苏文觉得自己找到了突破口,对着李明,先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哼,你们唐人还真懂待客之道……”
渊盖苏文刚粗着喉咙开口,李明举了举手,打断道:
“我是辽东节度使,这位是辽东道行军大总管李世绩。
“你有什么事,先和他谈。
“在和谈开始前,我只想先简短说一句。”
他并没有像渊盖苏文那样抻着脖子喊。
只是抱着胳膊,靠着椅背,用十分平稳地语调说着:
“谈,大门敞开。打,奉陪到底。”
一句话说完,议事堂鸦雀无声。
恰在此时,传来会场外赤巾军整齐划一的口号声:
杀!杀!杀!
渊盖苏文的喉结动了动,忽地不敢直视那小孩,逃也似的转向了旁边的将军,态度一下子变得儒雅随和起来:
“那,李将军……我们,先开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