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打土豪分田地,无疑就是戳肺管子了。
他们的立场立刻无比坚定地站在了平叛那一边。
就在群臣同仇敌忾时,房玄龄冷静地上奏:
“魏堂老认为辽东山匪类似窦建德,不是正好说明,应该对他们以招抚威慑为主,而非武力攻伐吗?”群臣一怔,旋即搞懂了房仆射的逻辑。
因为窦建德兵败身死后,他原本所占的河北立刻闹了起来,又给李唐平添了许多麻烦。
可以说,河北对关中的不满,有相当一部分原因就源于对窦建德的强力镇压。
魏征眼角一皱。
他只是拿窦建德举个例子,被房玄龄揪住鞭子强词夺理了一番。
“时移世易,岂能如此刻舟求剑。”他当即反驳:
“房堂老如此曲解我的意思,是否是因为你的儿子也混迹叛军之中,私心盖过公德,让你无法完全站在大唐的立场思考?”
面对皇帝都火力全开,面对不同党派的宰相,魏征更没有必要留面子,直白地戳着房玄龄的要害。
然而房玄龄毫无反应,甚至有点想笑。
就在魏征纳闷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站了出来,严词反驳了他。
“玄成公。”长孙无忌脸色铁青:
“你几次三番地与陛下唱反调,似乎纯粹是为了进谏而进谏。
“难道你建言献策不是为了江山社稷,只是为了博取一个朱云折槛、敢于进谏的名声吗?”
到底是老上司,直接打在了魏征的七寸上。
做刚正铮臣、骗昏君庭仗,素来是文官青史留名的办法。
要说魏征对此真的毫无想法,那是不客观的。
而在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两根朝廷支柱同时表态以后,原本铁板一块的群臣们也开始松动了,开始批评魏征捕风捉影。
而魏征不再反驳,只是保持着挺着背、低着头的姿势。
李世民暗自松了口气,摆了摆手:
“对错勿论,魏玄成一心为公,诸君不可对他无礼。”
皇帝亲自做和事佬,这个议题就算这么过去了。
然后大家又愉快地弹劾起了赖在平州不走的侯君集和韦待价。
…………
“空土,且慢行。”朝会结束,房玄龄笑呵呵地向长孙无忌拱手道别。
空土是民间对“大司空”这个官职的别称,然而出自同朝宰相之口,莫名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
长孙无忌头爆青筋,气哼哼地假装没看见。
房玄龄脚步轻快地步出宫城,坐上马车。
在四下无人的车厢里,他有些焦急地弹着窗台,轻轻叹了口气。
“小殿下在做甚啊,这么一天天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
在自己的好大儿与自己的好大主君一齐被山贼拐走的几天后,他收到了侯君集从平州寄给他的包裹。
是三份出自山贼的传单,还是熟悉的标题党,还是熟悉的三位失踪公子的笔迹。
房玄龄立刻就懂了,意识到好大儿房遗则并没有出事,而是跟着少主李明殿下上山造反了。
他不知道这几个熊孩子的意图为何,但不妨碍他在朝中为其打掩护,搅浑水放烟幕弹。
搅浑水的基本原则就是,自己不小心抓到了屎,就要把屎抹得到处都是。
房玄龄第一时间把长孙延誊写的那份传单,送到了长孙府上。
然后,他就争取到了一位别别扭扭的强力队友。
两位朝廷栋梁兼反贼家属,在朝廷掀起阵阵妖风,肆意打压忧国忧民的正义大臣。
弹劾侯君集与韦待价抗旨不遵?
驳回,平州匪患严重、州府运转不畅,导致二人没有收到朝廷诏令。你看,他俩不是还在每天向朝廷汇报情况嘛?这不是忠臣是什么?
要求对山贼重拳出击?
荒谬,平州匪患不严重,招抚为主。你难道想让皇子被撕票?
要求朝廷立刻组织调查,赴平州实地核实?
可以,但要走流程,从各部门抽调人手,保证全过程公平公正公开,你们回去等消息等吧。
就这样,在皇帝兼反贼家属的暗中支持下,两名大奸臣兴风作浪,将平州匪患硬是捂了一个多月。
现在,有点捂不住了。
再捂下去,隔壁的营州也要急眼了。
“殿下到底在干什么呢,有什么事情不能和陛下当面谈谈,而要闹到上山当贼匪呢……”
房玄龄苦思冥想而不得,随意扯下一片绸绢,刷刷写下几个字,包在锦囊之中,敲了敲车门。
“相公?”管家探进脑袋。
“你去一趟平州,亲自将此物交到侯君集手里,并将这句话转告与他。”房玄龄望着车窗外的天空,一字一顿地说:
“‘将锦囊转交殿下,若有难,打开此锦囊’。”
管家重重点了点头。
房玄龄望着管家的背影,无声地祈祷着:
“侯尚书,在收到我的锦囊之前,千万别急着上山入伙……”
…………
平州,五里乡。
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后,送来了一大批俘虏。
在各村寨坚壁清野、请君入瓮的战略,无疑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义军造成了迄今最大的战果,粉碎了敌人的重点进攻,打破了慕容燕反动集团逐步蚕食的狂妄企图。
战斗的过程大抵顺利,只是在某个村社的围歼战中,义军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顽抗,损失惨重。
“这些敌人的打法我从没见过,打得十分顽强凶狠。”
尉迟循毓带着李明清点战果,一边喋喋不休地诉说着:
“他们陷进了泥坑,又中了火攻,又被十倍的人包围住,按说早该投降了。
“可敌人非但不投降,还胆敢向我军还击!差一点就让他们逃了!”
李明严肃地点点头,心里暗道不好。
平州没有都督府,因为户籍稀少,所以也没有折冲府,本地的常驻正规唐军并不多。
大多是逢战征召、用过即弃的募兵,被慕容燕收编,本质上是套了身唐军皮的家丁,战斗力与正规府军相差极大。
所以赤巾军能随意蹂躏。
然而,从尉迟循毓的叙述来看……
坏了,这次遇到真的了。
两人走近了暂时留置俘虏的空地,不时听见压抑的低吼声。
俘虏们鲜血淋漓、伤痕累累,赤脚医生正在按照“明氏”治疗法,为他们止血消毒包扎。
李明不由得耸了耸鼻子,拧紧眉头。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雄壮的吼声。
“亟斩我!胡不力!”
看守的义军闻之,无不肝胆俱颤。
坏了,抓到英雄了……
李明嘴角一抽:
“你们抓到了一个谁?”
“就是那伙亡命之徒的头领!就是那家伙指挥慕容燕的爪牙负隅顽抗的!”
尉迟循毓非常自豪,指着吼声传来的方向:
“看!”
小黑炭头这也是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负隅顽抗”的敌方主将,顺便瞧了一眼。
一眼万年。
他顿时虎躯一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