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俊臣还在自顾自地说着:
“没错,贱民。没有土地,入不了良籍,可不就是贱民。
“他们是贱籍,我也是贱籍。”
“良籍?贱籍?”李明听见了陌生的词汇,看向韦待价。
韦待价不敢面对这双透彻灵魂的眼睛,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解释:
“贞贞贞观律有令,编户为良,非编为贱……”
他以为殿下心善,听不得这个。
“工匠隶属工乐户,便是贱籍……”
贱籍……
李明有些恍惚,怔怔地听着两人的科普。
良贱世袭、不可通婚……贱籍类比畜产、可以被任意买卖……不能拥有田产、不能当官……只能从事被人唾弃的固定行业……
他第一次听说如此森严而荒诞的法律条文,内心在慢慢变冷。
作为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现代人,他不理解、也不想理解这套烂糟的封建糟粕。
“为什么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
李明扪心自问,良贱之分,已经像空气一样充斥着社会的每一个角落。
若非刻意提醒,有谁会专门注意到空气的存在?
他忽然觉得,自己和周围的人都隔着一层厚障壁。
明明都是人。
但有些人,比其他人更是人。
大唐盛世,居然是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之上……
他闭了闭眼,闷声问:
“那,《贞观律》允许脱离贱籍吗?”
韦待价艰难地咽了口水,如实回答:
“有是有的,一是熬到七十岁或残疾,二是等陛下大赦天下,三是钱财赎买。
“工户属于地位较高的‘杂户’,户籍由少府监管理,交钱就可以直接入良。”
也就是说贱民还分三六九等,有些人连钱都赎不出来是吧……
李明面沉如水,平静地吩咐韦待价:
“那就劳烦你跑趟少府监,把他们都赎了。”
每赎一人至少得费二十贯,这里大几十号人,够买好几个书坊了……
韦待价快速在心里算了笔账,但不敢发表什么意见。
“谨遵殿下命令!”
来俊臣觉得不能就这么便宜了工人们,至少也得以此为饵钓着他们——
只有干活卖力者,才有资格被赎。
但他张了张嘴,终究不敢说出口。
本能告诉他,现在的明爷非常、非常危险。
千万别犯贱多嘴。
李明什么话都没说,就这么静静地席地而坐。
他强压下此起彼伏的情感,强迫自己冷静思考。
原来制约手工业产能的真正根因,在这里啊——
贱籍制度。
指望贱民发挥什么“主观能动性”,属实有点想太多。
能不在背后捣乱就算烧高香了。
而且贱籍居然也是某种意义上的“世袭罔替”,连一点翻身的盼头都不留。
在这种落后的生产关系下,工匠自然没有什么工作动力,谈何创新?
可李明接下来的一切计划,又离不开能工巧匠的鼎力相助。
不论是感性上还是理性上,他都不能允许贱籍的存在。
至少在他手下,不允许。
他艰难平复了心情,慢慢站了起来,再次站上了柳条筐。
工匠们照样连头也不抬,好像在面对空气。
这小郎君还怪有趣的,比老张还爱说废话……他们在心里吐槽解闷。
这也算是他们人生中少有的乐趣了。
老实说,他们对换老板并不是完全不在乎。
他们宁可要老张。
老张虽然嘴臭,但好歹是懂行的。
不会像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兔崽子一样,张口几天就要换一批印刷版。
然而,就算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又有什么用呢?
贱籍和士族,中间的鸿沟是不可逾越的。
只能沉默以对。
“咳咳。”面对如行尸走肉的工匠们,李明清清嗓子,简短地说:
“我替你们赎身,从此你们就是良人了。”
什么?
工人们不约而同地停下手里的活,第一次仔细揣摩这位不懂行的小老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