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有些清醒时,就又好说话了,乖乖吃药,乖乖吃东西,哑着声音唤女主的名字。
“猫儿……你别照顾我啦,你也去睡一睡……”
那口形状姣好的红唇早已经变得没了血色,憔悴的一张小脸,看的女主忍不住流泪。
“我不去,我就在这里照顾你,你好了,我就好好休息。”
或许是因为终究舍不得那二两银子,又或许是因为来床边看望时,阮娇这张漂亮面孔的杀伤力还是过分强大。总之,班主还是去请了郎中来给阮娇看病,郎中不知道床帘后是男是女,只是摸着一截皓白如玉的腕骨,指腹下按着寸关尺时,忍不住叹了一句。
“真是红颜薄命,这姑娘连手都这样漂亮,却竟然烧了这么些天,这是天生的身娇骨弱,日后可不要再叫受苦了。”
之后果然阮娇就再没被关过小黑屋了,只是速速换成了体罚。
他就是唱不来戏,又不爱在众人跟前开口,于是次次挨罚,伸出手掌心来,一下下地挨条子,时常被抽的手掌心发红发痛,端饭也端不了,便只得用掌根扶着碗,伸出红润的舌尖,小口小口地舔里面的白粥。
可随着年岁增长,他的脸越发长开了,上妆时化妆的师傅们甚至都不愿给他的脸上用油彩打底,戏班子里其他人也爱看阮娇上妆,等到他坐到台前,便有人扯着嗓子喊,“阮娇上妆啦!阮娇上妆啦!”
这声音跟小鸟一样扑棱棱展翅腾空,接着便是一群半大小子和姑娘们围成一圈儿,认认真真看师傅给阮娇上妆。
戏班子里那面铜镜静默着照出阮娇的脸来,叫人扶着下巴,轻轻上抬,拍彩、上红、定妆……胭脂抹做腮红,捻了红脂的指腹在唇瓣上轻抚……
这时候总没别的人说话,只有化妆的师傅轻声对阮娇说,“抬头”、“闭眼”、“张嘴”之类的简短指令。
班主越看越是欢喜,只觉得戏班子有望和别的戏班拼上一拼,于是更加用心调教,阮娇挨板子的次数也渐渐少了。戏班子越发仰仗他,他便也越发高傲,时常给旁人脸色,吃的用的都开始挑剔起来,浑然叫人看不出他才穿过来的时候,连在炭火里重新烤过的冷馒头都舍不得吃的样子了。
但他仍然有些笨,班主偶尔会亲自带着他外出拜访,阮娇既不懂这是要做什么,也不懂繁文缛节,他总是神游天外,又因为毕竟是民国,生产力哪里比得过前几个世界?因此再怎么惊奇的点心都不入他的眼,唯有一些菜肴还让他觉得新鲜,这就叫他给人的感觉总是淡淡的,一个戏子,眉眼间儿那点儿冷淡,却叫人更爱他姝色绝丽的面容。
那些人爱送花,爱送衣裳,又或者什么新奇玩意儿,可这些东西不够惊奇,阮娇总觉得乏味。只有那些人送上钱财或是摆上什么美食时,阮娇的唇边才会不经意露出点儿笑来,这种些微含笑的模样让他的骄矜冷漠都变得更加生动,也更让人疯狂,生出压抑扭曲的欲望。
但他察觉不到,他又跟着班主去了某个官僚家里,班主在一边溜须拍马,阮娇自己坐在一旁的圈椅上,喝了一口茶便撂下,只觉得苦,漫不经心地走神,心里算着女主的生日,他第一次在一个世界这样长段长段时间的呆,呆的久了,又是觉得这里不够便利,又是觉得没什么好玩的,神情中便有点儿恹恹的,忽然坐在一旁的容宗渡便开了口,让阮娇随他去看些好玩的。
这些人哪里有什么好玩的?
但这个名叫容宗渡的人给他送了不少钱,戏班子也一天比一天宽裕。阮娇便哦了一声,站起身来,跟在容宗渡身后,进了一间小屋,里头装修的倒是很精细。容宗渡去取那所谓的有趣玩意儿,阮娇则四处闲看,目光便不由得被垂在卧房前的珠帘吸引住了,那是一副用紫色珍珠做成的帘子。阮娇对此感到新奇,忍不住就上了手,捏在指尖把玩,手腕上缠着珠串,指尖拨弄着小珠子,好奇为什么珠子不掉下来。
待到身后传来容宗渡的声音,才面无表情地收回了手,看了一眼容宗渡手里的,不过是个相机,容宗渡要送给他,阮娇哪里稀罕这种落后的相机,倒不是很热情,后来容宗渡退而求其次,要阮娇依靠着那张形似鸟笼的床照一张。阮娇没动,只微微抿唇,看容宗渡一眼。
容宗渡很上道地表示已给班主打发了银子。
阮娇这便笑了,他本来就站在帘子旁边,只往里再走几步,就依靠着那看起来更像牢笼的拔步床了,腰身上系着宽大的腰带,把那一截腰身押的细长柔韧,他靠着床柱,微微抬着下巴,嘴角噙着一丝笑。
容宗渡爱死了他这样的小表情,按下快门键,又要阮娇多来几张,亲自上了手要阮娇摆些动作,只说自己没有怎么使过相机,所以才想多用用。
真是没见过市面的笨人呢……一个大官僚,竟然忙前忙后地伺候他,阮娇心底忽然就有点儿不可说的得意。
果然还是他更厉害啦~你看这些人都很听话嘛!
在容府里就这样待了一下午,阮娇喝了一肚子茶水,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了,他好像出了汗,颈后有些滑腻,又觉得脚底暖和,迷迷糊糊地踩了踩,觉得脚底下的东西虽然硬,可触感倒是软的。
再过了一会儿,被尿意憋醒,不得不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在容宗渡那床上睡着了。
外面昏昏沉沉的,阮娇爬起来,发现领口的衣服散了,他有些担心,仔细检查了胸前,看到缠在胸前的绷带好好的,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之前还不知道,但后来发现这里的人都很封建,如果被发现是双性人,恐怕是要被当做怪物抓起来的。
紧接着,阮娇的足趾动了动,脚掌试探着往下踩了踩。
原来是一条裹着貂毛皮的水袋,暖和地在足底躺着,怪不得睡觉时踩着,觉得有点儿热,又有点儿奇怪的感觉。
既然睡醒了,肯定是要回戏班子的,阮娇站起来想往门外走,不明白为什么班主不来叫他,这个时候回去晚了,猫儿就该担心他了。
他其实仍然不太理解感情,可他却觉得自己不太想看见女主哭。
只是伸手推门的时候,却遇到了阻力。
那门从外面拴上了。
阮娇眉尾一抬,立刻扬声叫人来开门,几次没人理,心里终于有些慌乱,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明明一开始是一边喝茶一边看容宗渡折腾的,可一觉起来,外面的天色都暗了,似乎也没有人管他……阮娇的声音里终于带了点儿哭腔,大喊着叫开门,把门拍的啪啪地响,他又有些尿意,房间内怎么也没有找到尿壶,一双长腿难过地并在一起,觉得自己要尿裤子了,又怕真的会被一直关在这里,眼眶一热,泪珠就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彻底哭了,呜了一声,哑着声音大喊容宗渡,又喊班主,慌不迭地哭叫着说救救我。
——门外终于传来渐近的脚步声,接着便有人打开了门栓。
“我去前面办事,没想到周围的小厮顺手把门栓上了。”
容宗渡一边解释着,一边走了进来,看阮娇几乎要摔倒下去,连忙伸手把人抱在怀里。
阮娇只觉得小腹憋胀的难受,一股难言的热意沉甸甸压着,他弓着腰,小声说自己要如厕。
等到阮娇用了尿壶之后,才终于离开容府,容宗渡在一旁低声下气地道歉,可阮娇出来时明明看见周围有小厮,但刚才那么长时间,就是没有人给他开门,非要等他哭出来才动。
阮娇很生气,咬着牙发火,说尽了容府的不好,容宗渡冷眼将一旁的小厮踹的飞倒在地,只说以后会管好家里的这些佣人。
可阮娇还是不高兴。
他扬着眉尖,形状姣好的唇瓣开开合合,说出的话却越发激烈。
“我再也不要来容府了!”
神色间几分恼怒,面容却很认真,果真是一副不再想来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