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林中漫天飘洒着一场细雨，云辇在雨中，不急不缓地往幽林尽处去。
辇篷下，若华侧卧着，少年盘膝坐在辇踏上，严泼只占了辇座的一个边角，用手接着辇篷滴下的雨水。
快到英魂冢的时候，周遭的光线暗了下来，雨愈下愈大，伴着电闪雷鸣，妖风阵阵。
云辇自带结界，只透进徐徐微风，严泼却怕得不行，拧着眉毛，僵硬得一动不敢动。
“我们绕路吧。”若华望着前方左右不见头的一排排荒冢，也有些凄恻。
“要见我家仙尊，只有这条路…”少年闭着眼睛，悠悠地。
云辇驶上夹道，亦无法掉头。野外荒坟，暴雨如泼，只幸好孩子雷打不动地在若华怀里睡着，否则再加上两声婴啼，神仙也害怕。
“啊啊、…”严泼突然叫了两声，手指抓在肚子上，将衣料扯了起来。
若华连忙将手覆于他腹顶，温润的草木灵息送进去，“好些了吗？”
严泼咬着唇摇摇头，倒靠在辇背上。
边揉着铁硬的肚皮，边松开唇瓣，重喘道，“给雷吓的…怕是…要生了…”
“我让云辇快些走，你且忍忍。”
一条小路鬼打墙似的走不到头，严泼吃紧得很，嘴里塞着自个儿的腰带，两只手搁在腹侧，又不敢揉，又不敢压。一疼起劲儿来，就仰着头呜嗯…呜嗯…地叫唤，热汗大滴大滴，顺着脖子钻进衣襟里，湿了一大片。
“实在忍不得，就生了吧。”若华担心地劝他。瓜熟要落地，娃熟要出来，严泼才同他讲过，哪里是忍得住的。
“不成…”腰带从口中掉出来，严泼浅浅地喘着，摇摇头，“在人家的坟堆里…怎么好生娃娃…”
“那你躺着，好受些。”若华说罢就要起身。
“坐着…好受…好受…”严泼窄胯中间给一个梆硬的东西顶着，只怕往辇座上一躺，立马就敞开腿把娃娃整出来了。
若华见他又把腰带往嘴里放，绷紧了身子，只有肚皮抖得凶，晓得他疼起来了，便支着上身给他擦了擦汗，“还有多久能出得了此处？”
他问的是那个盘腿养神的少年。
少年避而不答，抬眸望天，灰蒙蒙的眸子里些许忧郁，“当年我跟着将军，屡战屡胜…”
他起头，讲了一个亡国将军的故事。
叛军破城，自立为帝。
前朝大将军自荐枕席，换手下三千残兵性命。新帝欣然应允，封其为后，二人相处十载，情深意笃。
不料一场暴雨，冲出西郊荒坡，白骨三千。
将军心死，自戕而亡。
新帝封其棺锁其魂，等到六十年后，帝后合葬，共赴黄泉。
“严泼…严泼…你怎么了？”若华几声急呼，打断了少年。
只见严泼转身低伏于扶手之上，一手枕着额头，一手托举着坠惨了的大腹，肩膀带着背脊一齐耸动，若华连着唤了数声，也不见他答应。
只是发狠了的粗喘。
“你再撑一撑。”若华抚着严泼的后背，转头朝向少年道，“按你所说，将军便是祁连仙尊，那你又是谁？他麾下的小将？”
“不错。”少年说罢起身，睨视着道旁丛生的野草，仿佛要从里头钻出来什么似的，等了一会儿，果真飘来一缕孤魂，黄衫破败，面目模糊。
“这是？”
“那个叛军头头，阴魂不散，追到了上清界。”少年将魂魄拎了上来，“将军不让我动他，劳烦这位严泼哥哥，将他吃了。”
严泼的夫君乃是渤海之滨的泉眼，此时此刻他身上水息最是浓郁。水能涤净万物，吸收一只恶鬼，不是难事。
若华低咒了一句小疯子，将严泼扳正过身，摁靠在辇背上，后者双目已然翻白，浑身机械地上下喘动，大汗淋头。
若华将腰带从他口中扯出，严泼喘息更甚，一口气无论如何也提不上来，手指搁在腹侧无助地揪扯。
“你莫不是想害死他！”截断了半截气，哪还有劲生产，“你可知他是瑶珠仙尊，渤澜上仙之妻…”
“那正好，”少年歪歪头，对着那缕了无生气的魂魄道，“今日是个好日子，我送你魂飞魄散。”
眼见着那缕幽魂化作一团冥火，朝严泼张大的口中飞去，若华忙伸手去抓。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天雷击下，仅仅将少年和那团冥火震到云辇之外。
少年还想再犯，凌空传来一声“住手”，祁连仙尊终于赶到。
“将军…我不敢了，下着雨，你避一避…”少年嘴角渗血，匍匐在地，拉着他家将军的衣摆，哪里还有方才不可一世的样子。
祁连一手撑腰，一手揽腹，垂眸俯看，任雨水流淌在身上，一言不发。
少年便解了法术。
胸口的阻滞瞬间通畅，凉丝丝的水汽灌入肺腑，严泼狠狠地吸了几大口，随后扒拉着若华，声音急迫，“快…快…呃………”
“要生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