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怨恨更多却是对着沙定洲的,对那高高在上的皇帝反倒谈不上多少。
片刻之后,罕龙一马当先入了营中最大一座帐篷,其后一众土司鱼贯而入,待到各自落座之后他便开门见山地说了起来。“沙定洲已然得诛。”
这句话不过只是开场白而已,后面自还有诸多事情要说,可罕龙却在这一句之后便停了下来,显然已预料到众人会对这个消息有怎样的反应。
“他不是跑了吗?”
“怎会?”
“没听说啊!”
许是这个消息太过出人意料,帐中的嗡嗡声持续了好一阵子才逐渐落下,而在某些聪明的反应过来之后,各人便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到了罕龙身上。
“嗯,是我,我在过来的路上恰巧遇到了那个逆贼,”淡淡地解释了一句,罕龙便将话题扯到了关键处:“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陛下亲临云南,沙定洲生死乃是迟早,关键却在善后的事上。”
凑巧?
我等怎没凑到?
不管这番话算不算解释,但在场却无一人相信这只是凑巧。
可当众人的心思都落在沙定洲之死和对罕龙深沉心机的忌惮上时,罕龙本人却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拿了沙定洲的人头确为凑巧,可要是没有这番凑巧,陛下又会将哪个摆在台前?
莫非
心念及此,罕龙不由感到一丝凉意,却也不觉得那一束束含着各种意味的眼神有多么难耐了。
很明显,他真的只是凑巧而已,哪怕没有他这个立了大功的人,陛下也会随便挑一个土司出来,并将今日的套路安在他的头上。
一切都是计划好的,至于由谁来做这个坏人却是一点都不重要。
顿悟既生,罕龙便也没有最后一丝侥幸,随即他于心中长叹一声,便一股脑将陛下有关云南的诸般安排全都说了出来。
“.大致便是如此了,伱们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罕龙老哥,剿灭沙定洲余党乃是应有之意,可为何还要将咱们的丁口迁到别处?难道陛下是受了什么人的蛊惑?”
“对啊!罕龙老哥,没了丁口咱们还怎么为大明御敌守土?”
“罕龙老哥,此等大事你怎不与陛下争辩一番?”
面对一众土司的指责,罕龙仍然保持着波澜不惊的样子,待到有资格说三道四的人基本都表达了自己的反对意见之后,他才施施然说了起来。
“嗯,这的确不是什么好法子,若换做是我,待此番剿平沙定洲党羽之后却也不会对那些地方搞什么改土归流,亦不会从你们的丁口里抽调青壮添入各地。”
嗯?
这是什么情况?
罕龙的话显然与他所处的立场不合,哪怕在土司们心中已经笃定是他媚上才弄出了这等谋算,可在话音入耳之后却都不由愣了一下。
只是现在的罕龙已是死心塌地站在大明皇帝这边,又怎会真的转了立场?
“左右咱们这些人就算真心臣服于陛下,过上三两代之后也难免有那心怀不轨之徒再生事端,倒不如将沙定洲那一系的土司留下,待我们这些土司生乱便让他们来平,如此打来打去各家自会结下死仇,朝廷却也不需费那么多心思了。”
“危言耸听,不就是想让咱们答应下来,好让你在皇帝面前邀功吗?”
罕龙话音落下,帐中某处便传来了这么一句。
老实讲,这一句虽说的直白一点,但论及心意却也比不得前面那些。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的,一直将自己情绪维持在稳定状态的罕龙竟因这一句而面色涨红,待其实在忍不住心中怒火,终还是爆发了出来。
“蠢货!沙定洲是大蠢货!你们都是小蠢货!”
在坐各人都是一方土皇帝,何曾被人用这等言辞辱骂过?
可此时他们都身处明军大营,终还是有些顾忌,待度过最初的恼恨之后都只在寻思如何报复罕龙,却无一人敢在当场发作。
只是罕龙终不过是恼恨于各人的痴愚而已,又岂是只为发泄怒火?
也仅三两个呼吸的功夫他便将心中怒气略略压了一压,随即才又接着说道:“你们当中也有与我交好的,平素里让你们多看些汉人的书,就是没有一个肯听的,现在落到这等局面竟还不知死活,居然没有一个能辨出哪个才是活路!”
话音落下,在场各人的面色却还是极为难看。
见此情形,罕龙虽知这句蠢货没有骂错,但还是想着如何让他们明白当下的局面。
“坤旺,你离广西最近,那里可曾出过沙定洲、奢崇明、杨应龙这等大反贼的?”
这么没头没尾地一句,直让那被唤作坤旺的土司有些发懵,但他与罕龙倒也有些联系,却不想将场面闹得太僵,所以在脑中搜寻片刻之后便说了起来。
“奢崇明和杨应龙好像是四川和贵州的土司,那广西似乎还真没出过这么大的反贼。”
“缘何?”
“这”
坤旺的反应似乎也在罕龙预料之中,待其这了好一阵子却始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才摆了摆手示意对方不需再为难自己。
“广西境内不利大军行进,所以朝廷便在那里用了.极为狠辣的一招。”
原本,罕龙并不想用这个词来形容朝廷的手段,可在绞尽脑汁之后却还是寻不出更为贴切些的,终还是用上了“狠辣”。
“今日你反了,便用我家的兵去平叛,明日我家反了,便用你家的平叛,待两面杀个人头滚滚、仇恨滔天,这广西便似一盘散沙般再难合力于一处,自也就生不出沙奢杨这样的大反贼,朝廷便也省下了诸多麻烦。”
话音落下,帐中竟传出了一阵吞咽口水之中,而罕龙却也没有心思追究这是因饿了还是被吓的,略略缓了一缓便反问了一句。
“我已将话说到这般份上,到底选哪一样便由尔等自决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