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乐丰帝后靠在龙椅上,随意道:“那你就同朕说说,你那书中的故事吧。”
禾满娓娓道来:“很久很久之前,一座大山深处,有一个名叫“清风谷”的小山村。这个小山村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宛如世外桃源。那里的村民以务农为主,每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很是惬意。”
“村中有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他是这个村的村长,姓王。王村长年近六旬,脊背微曲,面容却很是慈祥。他年轻时曾是一名远近闻名的猎手,为保护村子不受周遭匪寇侵犯,多次挺身而出,与其殊死搏斗,几次命悬一线。因此,他在村民们心中威望颇高,很受敬仰爱戴。”
“尽管年事已高,王村长仍然每日巡视村庄,关心着村中每一位居民的生活。他会经常帮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每当哪家哪户遇到烦心事时,他也会主动倾听其心声,为其排忧解难。在他的带领下,清风谷的村民们过着安稳祥和的生活。”
“然而,突然有一日,小山村的平静生活被一阵喧嚣打破。一群不速之客来到小山村。他们个个身形高大魁梧,面容狰狞可怖,一进村目标明确地直接闯进村民家中,翻箱倒柜,搜刮钱财。”
“有大胆的村民企图反抗,但却不敌对方人多势众,那群山贼被激怒后更是见人就杀、见物就抢。村民们惊恐万分,纷纷连夜逃离村庄,寻找藏身之处。”
“山贼四处搜索,洗劫村庄的每一个角落,许多没来得及逃走的村民被山贼残忍杀害,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村庄中弥漫着血腥和恐惧,自此‘清风谷’成了‘腥风谷’。
“官府得知此事,特令官兵前来围剿,未曾想,看着穷凶极恶之徒却只会些三脚猫功夫,很快那伙山贼被官府制服关押。当县令问他们是如何得知小山村路线,又如何得知每家每户金钱藏放之处时,这群山贼说出了一个令在场民众皆难以置信的人。”
“何人?”乐丰帝询问。
“王村长。”
“怎会是他?”乐丰帝不信。
禾满笑一笑,道:“不光陛下不信,所有百姓皆不愿相信,他们认为是那伙贼人血口喷人。”
“为查明真相,很快王村长被传唤,面对县令的质问,他供认不讳。”
看着乐丰帝难以置信的神情,禾满解释:“原来,已年近六旬的王村长还有一个儿子,但这儿子打娘胎里得了一种怪病,生下来半身瘫痪,其母更是难产而逝。本已认命的王村长忽有一日得知城中有名大夫专治疑难杂症,遂带着儿子前去问诊。那大夫只看一眼便言病不难治,但收费却颇贵,一次诊费就花了他积攒大半辈子的银子。”
“他承担不起这么昂贵的诊费,但明知希望就在眼前,他不愿这么放弃。于是一股怨念油然而生。”
“凭什么他为民操劳一辈子却救不了自己的儿子?凭什么那些村民什么都不用付出却可以阖家美满?那群村民向他索取那般多,凭什么他不能向他们索取一次了?”
“是以他找到一伙山贼,他答应山贼事成之后五五分,山贼也答应他,只会拿钱,不会伤人。但山贼之所以为山贼,难道会如此讲诚讲信吗?他高估了那群山贼们的道德。”
“当那伙贼人进入村民家中看到大把钱财时,顿时红了眼,把之前的允诺彻底抛却脑后,为争抢财物大开杀戒。”
“王村长看到劫难之后的小山村亦是痛心不已,但此时的他几近癫狂,眼里只有自己的儿子。所以拿到钱后他很快又找到那名大夫,但谁知那大夫不过是个坑钱的江湖骗子,骗到钱后立马把他半瘫的儿子丢下,连夜卷钱逃跑。”
“隔天看到空无一人的药馆,王村长适才幡然醒悟,然,为时已晚。”
“清风谷的村民已死伤过半,山贼被捉拿镇压,他自己被官兵带走后,儿子也因无人照顾,在晚上不幸翻滚下床,早上被人发现时身体已然冻僵,气息全无。”
随着故事结束,禾满最后一尾声音也消失在了空旷的大殿内。
不知何时,原本随意坐着的乐丰帝此刻已然端正坐直,一双眼睛空洞涣散,良久,他才从故事中拉回思绪,哑声询问道:“那最后王村长怎么样了?”
“择日行刑,暴尸荒野,无人祭拜,臭名远扬。”
四个词便定下这位为民操劳大半辈子、临了却误入歧途的可怜人最终的结局。
禾满漠然道:“法不容情,法不阿贵。法无禁地,法无宽私。在王村长找到山贼的那刻起,他就该早已预判到自己的结局。”
“那他可有遗言?”
“他说他终于可以与家人团聚了。”
有人为这位积德扬善大半辈子的村长摇头惋惜,有人咒骂这个利欲熏心的极恶之人无德无行,却从未有人想过这位村长的前半辈子过得是如何艰辛:父母皆亡,妻子离世,儿子瘫痪,只有自己如行尸走肉般活着。
或许每日巡视村庄也不是真的关心村民安危,每日聆听村民话语也不是真的在乎他们生活,不过是因为脚停了、耳静了,心也就空了。
而终于知道自己儿子可以有机会像正常人一样下地走路时,作为一位父亲他是该有多高兴啊。
高兴到愿意放手一搏,高兴到甘愿被如此荒谬的言论蒙蔽双眼,高兴到愿意搭上自己一辈子的声名,高兴到抛弃自己守了大半辈子律法良德。
此时的他只是一名父亲,只是一名救子心切的父亲。
然,法终究是法。
法之施行,贵在严明治裁。令必行,禁必止。有违者,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也许他这一辈子,只有在最后行刑的那刻对他而言,才觉释然、才是解脱吧。
又一阵沉默过后,乐丰帝开口:“朕知道了,这个故事很好,朕亦受益匪浅。说吧,你们想做什么?”
若是现在还听不出禾满这则故事中的深意,那他在位多年也是空有其名了。
为民护民大半辈子的村长,最后为自己的孩子走上不归路。
后世不会记得那位村长的功勋与辛劳,只会记得他的阴损与狠毒;不会有人看到父亲的悲悯与苦心,只会看到村长的残暴与无德。
说来也是可笑,即便前半生勤勤恳恳、一心一意为民着想,但却并无一人知晓他的真正名字,当村长前大家叫他王猎户,当村长后大家叫他王村长。
从始至终,他的名字,活着的人无一人知晓。
更可悲的是,为保护村民,抵抗大半辈子土匪流寇的人,最后却与土匪流寇沆瀣一气,残害自己保护了大半辈子的人。
这与今时的乐丰帝又有何区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