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杨默即便是知道自己如今所遇到的被动,却依然坚定不移跟自己站在一边的理由也很充分。
田广跃和尤亚坤哪怕再占据主动,背景资源再深厚,但却有个不容回避的事实。
他们是外地空降过来的人,到德州这边来,为的只是做成绩的不说,大概率五年一过,他们就会调走高升。也就是说,他们不但不会跟自己和杨默这两个本地人一样,对德州这片故土有着源于灵魂深处的眷恋,甚至有可能为了追求纸面上的成绩,去搞一些打激素的动作。
立场不同,所求不同,你妄想他们去考虑德州这边的长远可持续发展,未免有些强人所难;而那些可能采用的,乍眼看上去能营造出烈火烹油的繁荣,但实际上却可能产生看不见的暗伤的激素动作,无疑是杨默这种打算扎根在故土的本地人,在情感上所难以接受的。
所以……
杨默是认真的?
想起杨默这段时间一直人畜无害地宛如一个与己无关的第三者,却忽然找上自己提出来这么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套脖子计划,叶涛心里忽然有了定论。
“好吧,算我怕你了……老杨,说吧,要我这边帮什么忙?”
叶涛露出一脸无可奈何的苦笑,然后将烟头掐灭。
杨默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默默地把一些原本想要说出来的东西筛回了肚子里,沉吟了一下:“老叶,这次过来,其实只打算让你帮三个忙。”
听到杨默只打算让自己帮三个忙,叶涛脸上忍不住闪过一丝诧异,虽然现在还没出现环保部门,也没有相关的文件出台,但排污管理权这种事情已经明显涉及到了公共职能范围,因此这么一件在当下看上去不怎么起眼的事情,里面需要梳理和协调的事情何止千千万?
杨默捕捉到他脸上的那丝诧异,轻轻笑了笑:“第一,我需要老叶你在市里面的工作会议上,帮我协调一下农村基层的电网扩建工作,毕竟处理工业废水需要耗用不菲的电力,没有电力系统支持的话,后面的事情全都是白搭。”
“不过你放心,不管是新增火力、水利发电站的建设,还是电网的扩建,市里面该承担的那部分预算,城产基金公司公司这边会以发行债券的形式帮忙解决的。”
叶涛闻言,没有太多犹豫,应承了下来:“这个不是什么难事,能源、尤其是确保工业电力的稳定供应,本就是今年重头计划之一;在农村地区扩充电力输送网络虽然费不算低,但如果老杨你那边愿意承担部分投资预算的情况下,应该可以通过。”
德州是老工业城市,升级为地级市后,也依然会以工业为主,因此扩充电力产能用以保证未来的工业生产自然就成了首当其冲的基建任务,电力配给这种事情对于下游生产企业来说固然是先天无解的巨大难题,但如果有了本地行政系统的协调,却不是什么无法跨越的天堑。
杨默见状,轻轻点了点头:“第二,我需要老叶你帮忙协调一下公安部门……放心,我不是打算借用公安部门的力量去强推些什么;相反,我是希望老叶你能让他们反应迟钝些,顺便也辩证地看待一些问题。”
反应迟钝些?
辩证地看问题?
叶涛听出杨默的话里的意思,顿时吓了一跳:“老杨,你要干什么!?”
杨默耸了耸肩:“我能干什么?无非就是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借用一下群众的力量,监督和整治一下农村基层那些随意乱排污水的企业罢了。”
说完,杨默又递了一根烟过去:“在大华公司没有以债务置换模式垫装排污设备以前,那些厂子怎么干,我不管,所谓既往不咎嘛!”
“但如果大华公司承担了巨大经济压力,把那些排污设备装上后,如果那些厂子胆敢为了省下区区电费和关键配件的更换费用放在那吃灰,附近深受其扰的村民在愤怒之下,直接把厂子围住逼着他们停产,甚至冲进去把他们的老板揍个半死,想必在情感上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吧?”
叶涛倒抽了一口凉气:“所以你的意思是……?”
杨默撇了撇嘴:“法律不外乎人情嘛,公安系统的同志在接到报案后,理解理解村民的愤怒和举动,尽量避免强制举动,转而以安抚为主,不就行了?”
叶涛的嘴皮子哆嗦了几下:“可是,如果市县里的干部,尤其是主抓当地经济发展工作的干部,把情况反映上来,你让我怎么办?总不能留中不发吧?万一人家直接跑到老田那里反应情况,你让我到时候怎么解释?”
他是常务,虽然公安系统有专门的副市分管,但这一块的工作也同样需要向他汇报。
可问题是,汇报归汇报,但如果事情比较严重而他又始终不给出一个明确批复的话,人家照样可以直接向田广跃和尤亚坤汇报情况,到时候问起责来,他就麻烦了。
杨默闻言,却是嗤笑一声:“怎么办?凉拌!”
“还解释?解释什么?有能耐,咱们的老田同志直接下令秉公处理,把那些围住厂子的村民们全部带走啊……你不妨当着面问问他,他有这个魄力么!?”
说完,杨默语重心长地看着叶涛:“老叶,农村地区不比城里,不管是群体意识还是社会运行机制,都跟城里面截然不同,相应的,那边的管理机制跟城里面也完全是两码事。”
“用最直白的话来说,就是如今的农村地区存在的明显的去中心化特质……这一点,田书记和尤市他们甚至比你这个本地人更清楚!”
“所以,你放心吧,只要控制好尺度,只要没见血,屁股都没坐稳的老田和老尤同志,绝对不会借题发挥的,甚至说不得还会在会上表扬你处理方式得体,避免了激化更大的矛盾!”
要知道,94年堪称是改革开放以来最特殊的一个年份。
这一年不但正式推行了分税制改革,同样也出台了史上最严禁枪令。
这一方面直接推动了各地主管单位全力在经济建设的道路上狂奔,另一方面也极大地改变了村一级的某些状况。
要知道,在这之前,各村可是都有着不少的家伙事的,一旦引起群体对抗,那可不是后世的那么温软斯文……事实上,这些家伙事也是各村呈现去中心化特质的一个很重要的客观基础。
所以,在1991年这个档口,市以及市以上级别的主管单位,远比后世要忌讳群体事件的多,尤其是来自农村基层的群体事件……一个不小心,就会产生极为恶劣的社会影响,到时候他们的进步道路也就到头了。
不过这一极具年代特征的敏感特点,却给了杨默一个不那么拿的上台的操作空间。
他这一系的嫡系单位,在农村地区的群众基础极好,再加上有着小榆村等地的各种受害案例,发动群众监督那些乱排乱放的污染企业,并且用那些乡土气息极重的土方法去惩治那些厂子,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别拿部分村民的就业问题说事,只要杨默下定了决心干这事,他那边绝对有能力解决这些村民的生计。
只不过……
这种发动群众的做法虽然效果好的一匹,甚至跨过94年之后就不再可能再有这么有效的做法了,但后遗症却是极大。
能在行政系统里混,没有人是傻子,这种事情只要发生个一两起,谁都能看得出来是杨默在背后搞的鬼。
就如杨默之前所说,如今dz市的经济还没起来,没人愿意就这种事去得罪杨默这尊财神爷;但一旦dz市的经济起来了,大华公司、甚至是城产基金公司没那么举足轻重了,那么有的是人想要翻旧账。
除非……
杨默能一直这么强势下去。
想到这里,叶涛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的这个年轻人。
如今市里面的局面对于自己固然是极为不利,但就杨默来说,各扇大门都是毫不遮掩地敞开着。
为什么在这样的情况下,明明有那么多选择,可这个年轻人还是要做出这种破釜沉舟的举动?
图什么?
按捺下自己心里的疑惑,叶涛有些为难地点了点头:“好,这事我尽力,可是给那么多的厂子垫付排污设备需要大量的资金……”
话还没说完,杨默就打消了他最大的疑虑:“老叶,你放心,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不会为难你,让你在会上冒着大不韪,调整市里面已经分配好的各项预算的。”
叶涛闻言,大大地舒了口气:“那老杨你让我帮的第三个忙……是什么?”
……………………
一个小时后。
回到了城产基金公司总经理办公室的杨默放下了公文包,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的随身秘书出去。
等到房门被关上后,杨默这才疲倦地将自己缩在办公椅上,脸上全然没有搞定强援的欢喜。
叶涛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急不可耐地摆出这么孤注一掷的架势,但他这个重生者却很清楚,能留给他肆无忌惮码筹码的时间……
真的不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