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即便河本文雄在略有些灰扑扑的艳阳下奔波了一天,拢共也不过看了四十多条充满刀意的广告文案罢了。
从来没有那一刻他会如此怨恨,怨恨这个来自华夏的默华真露会这么穷,穷到了连电视广告都打不起的地步。
但也从来没有那一刻他会如此地渴望,渴望那一行行文字给自己来带的撼动。
………………
下午七点。素来随波逐流的河本文雄站起来,看了看灯火透明的部门里那些依旧还在俯首不知道瞎忙些什么的同僚们,忽然笑了起来。
“北河,忙完没有,要不要出去喝一杯?”
今天的河本文雄给人一种不太一样的感觉,往日里除了部门聚会之外,永远都是在边缘地带独来独往的他,竟然主动邀请同事一起下班喝酒。
北河呆呆地看着这位与自己一起进公司,一起在基层蹉跎了近十年的同僚,要不是眼前这人的容貌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他差点以为对方是别人冒充的了。
“好,等我五分钟……一起走!”
看着河本文雄眉宇之间那不知为何消散了许多的阴翳和突然多出来的某种释然,这位在公司里唯一还能说得上几句话的同僚,忽然笑了起来。
大半个小时后。
某家距离公司很有些距离的小酒馆。
正当北河奇怪为什么这位看上去与往日里不太一样的老同事会舍近求远地跑到这个不知名的小酒馆里请自己喝酒时。
河本文雄却是神秘地笑了笑,然后招了招手,向服务生要了一瓶北河之前从来没听过的默华真露酒。
于是在北河诧异的眼神中,一瓶外表型制还算普通,瓶身的前贴处却蒙着一层绵纸的真露酒被送了上来。
“河北,不知不觉,我们已经认识了十年了啊~”
今天的河本文雄不知怎滴,感情似乎有些丰富了起来,语气里也满是一种缅怀式的唏嘘,全然没有往日里部门聚餐般的虚伪和机械:“人间忽过三十载,世间浮华,宛若泡沫……这一层【虚揭】,便交由你来开启吧!”
虽然一首似是而非的俳句从河本文雄嘴里说出来显得有些滑稽,但即便是关系比较好的北河,也很少能从这位有着十年之交的老同事口里感受到这么毫不设防的感情,当下微微一笑,不再婉拒,直接接过那瓶远比岛国本土的真露要来的小,大约只有400ml容量的瓶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撕开了前贴处的那层绵纸。
《朋友》
喝了这一杯,可以做朋友么?
这是故事的开始。
喝了这一杯,还可以做朋友么?
我希望这不是故事的结尾。
熟悉的中文小篆,熟悉的日文对照。
河本文雄怔怔地看着酒瓶上始露真容的文案,忽然笑了起来:“北河,你的运气,还真是好呢!”
说完,拧开那瓶默华真露,认真地给彼此满上一杯:“华夏说的对,这不是一瓶酒,而是我们的人生……来,北河,敬你一杯……相识十年,我们,可以做朋友么?”
北河怔怔地看着他,捕捉到了这位老同事眼底的那丝灰调的渴望,一种莫名的情绪忽然被感染,举起了酒杯:“当然!”
两人一饮而尽,然后对视着,忽然笑了起来。
笑的很轻松,笑的也很解脱。
被笑声所惊醒的店老板,抬头看着小酒馆里的人十之七八面前都摆着一瓶默华真露,都迷醉于这种似曾相识,但却很有些陌生的松懈感时……
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呵呵,
酒如人生……么?
……………………
两天后。
保书贤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工作人员汇总过来的数据报表:“仅仅两天,默华真露的销售量就超过了3万瓶,然后各类终端和经销商的求购意向超过了70万瓶?”
虽然3万瓶的真露酒销量对于有着喝夜酒习惯的岛国来说,实在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数字,而在东京这种地方,2天3万瓶的销量,甚至连合格线都还没达到。
但你要知道,默华真露酒是新的不能再新的新品,岛国人之前从没听过这么一个牌子不说,就连第一批的终端铺设,也只是铺进去了400多家小酒馆,外加几十家社区店而已……没法子,岛国这边一直是偏向于熟人经济,进驻终端渠道的难度,要远比国人以为的大得多,要不是有地头蛇们帮忙,就连这点终端都铺不进去。
可以说,任何一个新品空降到东京这等地狱副本,能在头两天就拿到3万瓶的销量,都是绝对可以自傲的存在。
更何况,销量只是一部分,重要的是……
其它终端和经销商闻讯而来的求购量!
虽然说现在还没有人过来谈代理,但是新品曝光才短短两天,就有70万瓶的求购量,这已经是个很夸张的数字了。
这意味着本地市场对于这款产品很看好,所以有人主动寻上门来想要进行试销。
而如果试销顺利的话,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就会有人找你谈代理或者独家代理了。
想到这,保书贤心悦诚服地将手里的数据汇总递到卓玛丽面前,然后一脸地叹服:“果然不愧是卓部长,以仅仅2000万日元的成本不到,就撬动了默华真露的市场……这本事,也是没谁了!”
这话说的不带一丝水份。
虽然那些刀人的文案是保书贤他们在过往半年里绞尽脑汁想出来的,但要不是卓玛丽力排众议,枪毙掉各种常规的电视、报纸、户外广告,而采用了“人形广告牌”的形式,在红绿灯十字路口这个内有乾坤的地方,对岛国男性普通职员这个群体进行针对性传播,估计这款真露酒就算能起来,需要投进去的费用也是十倍以上。
可以说,这种小户外的广告模式,大概是此时的大华公司能想到的预算最小的宣传方式了……就连那些铠甲,都是卓玛丽向nhk电视台那边以一个近乎白送的友情价租来的,除了那些促销人员的工资以外,大华公司根本就没在这件事上费多少钱。
这种在当月最起码达到了1:40的投入产出比,实在是可以惊爆一群人的眼球。
听到保书贤的恭维,卓玛丽却只是笑了笑:“广告只是手段而已,没有保主管你们写的那些文案,就算把曝光率提到最高,把千人传播成本降到最低,那也没用……传播率不代表转化率,这一点,我是深有感触的。”
说到这,卓玛丽有些好奇起来:“不过我好奇的是,当初保主管你们怎么就能想到用这些看上去丧气无比的句子当文案?这跟普通的广告语截然相反啊……说实话,就连我都没想到这些丧里丧气的文案,能起到这么好的作用。”
说实话,默华真露能在短短两三天内开始出现爆火的迹象,的确是超出了她的预料。
要知道,不管是什么年代,但凡是做广告的,要么就是宣传自己的产品有多么多么好,多么多么先进,采用了多么多么牛逼的工艺,要么就干脆直接宣传自己有多久多久的历史,多么多么的具有知名度;
像默华真露酒这种“三不靠”,主打一个刀心文案的产品,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保书贤闻言,脸上却是有些得意:“这是老……不,杨总当初定下来的方向。”
把老大这两个字及时更正过来后,保书贤咧了咧嘴:“杨总说了,在条件具备的情况下,庸手才去跟竞争对手刺刀见血地拼价格、拼品质、拼促销……与其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活计,反倒不如站在更高的维度,去讨巧抢占消费者的心智,只要心智被影响到了,消费者与你产生情感共鸣,其它的因素,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情感共鸣?
卓玛丽有些不太理解地皱起了眉头。
保书贤见状,嘿嘿一笑:“岛国不是这两年很流行两本书么,一本叫做《岛国可以说不》,另一本叫做《人间失格》。”
“前一本书的背景我们都知道,但后面这本《人间失格》其实早在五十年代就发表出来了,而如今再度爆火,完全可以反应出岛国民众这两年来空虚而迷茫的精神状态。”
“可偏偏岛国又是个面子至上的国度,不管是企业还是个人,不管你心底怎么想的,在人前总要表露出一副积极向上的模样,所以这也导致了没有企业或者产品敢从丧文化入手,去引起消费者的情感共鸣;”
“可咱们是华夏品牌,岛国对咱们的价值视角不一样,标准也不一样,再加上中日文化祭所产生的文化冲击,因此咱们不但可以抢先一步从丧文化做宣传切入口,而且还不会遇到什么大麻烦……可以说,好处都被咱们占尽了。”
说到最后,保书贤语气很有些唏嘘:“一帮子活的压抑无比的人,又遇到了岛国数十年罕见的经济大衰退,从原本尚有一丝希望逐渐变成了毫无希望,心里的那种压抑和沮丧,那是寻常人无法想象的,可偏偏社会不允许你沮丧……这时候,一条又一条丧丧的文案出现在你面前,钻进你的心窝里,引起你的共鸣,你不把它当成自己的倾诉对象乃至于心里寄托,那才叫怪!”
卓玛丽了然地点了点头。
岛国社会各方面都带着小国寡民的割裂感,因此仅仅只是过来了一个星期多一点时间,她便很清晰地感受到岛国人身上那种外强内怯的精神状态,这种特性,一点被某些道具引起了精神共鸣,甚至成为其情绪的倾泻口,其消费粘度是极为惊人的。
嗯……
据说岛国的夜店公关业也极为发达,而且其提供的服务也与自己当初想象的大相径庭,想必也与岛国人身上的这个特质有关。
只不过……
提前半年就开始准备相关的文案了。
杨默谋划的超前性和预判的精准性……
实在是深的令人毛骨悚然啊!
心里涌出一股敬畏感,卓玛丽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露出一副很随意的表情:“对了,杨总呢,好久没见到他了,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保书贤跟杨默的私人关系很好,身在国外,作为交流团的一员兼下属,她不便直接打听杨默的行踪,但保书贤却是有可能知道的。
果不其然,保书贤并没有意识到这其中的弯弯角角,听到卓玛丽问起,毫无防备地说道:“哦,杨总还在横滨,具体什么时间回来不知道……不过,估计应该快了吧!”
横滨?
卓玛丽听到这个岛国最大唐人街所在地,眉毛有些疑惑地皱了起来。
据说两天前,王一诺也有些突兀地到了岛国,而且去的也是横滨,这两个“故交”,该不会是在偷偷地谋算些什么吧?
想到这,卓玛丽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
算了,就算是在谋算什么,也跟自己没关系,人家也不会让自己知道。
谁叫自己还没成为人家的心腹呢?
先老老实实把手里面的这一堆活计忙完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