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受了怎样的苦,他就是没哭过,可当他来到那座破庙中时,他哭了。
“娘——”
光景变幻,那个孩子抱着母亲腐朽的尸骨,哀嚎响彻天地。
于甘草而言,那声音就像一道雷霆,瞬间击溃她的内心。
“嘤——嘤——”
现实世界,甘草突然不再流泪。
她感到一阵窒息。
而下一刻,她眼里流出的已不是寻常眼泪,而是鲜血,是血泪。
微弱的烛火摇曳着,血泪落于白裙之上。远远望去,像极了雪中寒梅。
李华腾呆呆地看着这一幕,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如此发展。
他是真的有些后悔了。
可作为医者,他知道这探知记忆的过程是不能被中断的。否则无论是甘草还是赵扶摇,都会因此遭受重创。
再后来——
甘草看到,那个同她一样没有了爹娘的孩子,他将他的母亲葬在庙中,然后就回到了他的家里。
小院略显荒废,物是人非。
他取出一套工具,是绳索、铁钩还有割草刀,这是崖人的工具。崖人是在苍凉山上靠采药为生的人。
果然……自那以后,这个孩子就凭着儿时记忆,像他记忆中亡故的父亲那样靠采药来养活自己。
看到这里,甘草只感到浑身无力,仿佛没有勇气再看下去。
可她的直觉告诉她,现在还不该放弃。
于是她看到那个孩子活得愈加孤独。
他学会了喝酒,还欠了墨林小城一户卖酒人家许多酒钱。
后来他在崖人公会接下一个任务,似乎是要去采什么极难采集的药材。
执行任务的那天,赵扶摇早早地就去了。而任务的主家派来的人,是一个带着十余个家奴的少年郎。
那少年衣着华贵,是御兽师,骑乘着一只漆黑的鹰隼。他看上去和赵扶摇差不了几岁,却显得意气风发。
赵扶摇采药完成,这件事本该就此结束。可那个少年却让鹰隼将赵扶摇抓起,戏耍一通便扔下悬崖。
濒死之际……赵扶摇吃下了那株生长在崖底的活死人草,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还凭着模糊的意识往家爬去。
再后来便没有后来。
后来便是他们相遇。
她亲手救下这个于她而言有特殊意义的人,开始了这段怪异而又温馨的日子。直到今夜,终于真相大白。
“你……你没事吧?”
甘草睁开眼睛,若水的眸子已被数不清的红血丝充斥。
李华腾迟疑的声音响起,这小老头是真着急了。
可甘草没有理他,她又闭上她的眼睛沉重地呼吸着。屋子里的气氛再度沉寂下来。
突然,甘草叹息一声。
“老爷子……”
“嗯?”
“我把他交给你了。”
“我要你向我保证,让他好好地活着,不会让任何人再欺负他。”
“你……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我只是找到一件一定要完成的事情。你就说你答不答应吧。”
“好,我答应你。”
看着眼前这姑娘那猩红至极的血眸,生平行事以怪脾气着称的老人第一次感到无比无奈。
他点着头,虽是无奈叹息,却也真许下了一个庄重的诺言。但紧接着他就意识到不对,忙问道:
“那你呢?你想干嘛去?”
“我想杀人!”
甘草发出一声低吼,眼神清澈,猛然起身。此刻的她就像是一柄无坚不摧的绝世之剑,是真的出鞘了。
“我不管他以后认不认我,我只知道我现在就是他姐姐。在这世上,除了我以外还没人能欺负他。”
“谁敢伤他我就杀谁,谁让他家破人亡,我就叫谁永世不得超生!我现在就走,明天回来。”
甘草话音未落,已手拿那根柳枝向门外走去。
这一刻,不管是李华腾还是那只漆黑老鼠,他们都呆住了。
与甘草相识这么久,李华腾一直都觉得这小姑娘少年老成,做事有度。
可现在,他只能从她身上感受到无尽的恐怖杀机,让他胆寒。
他李华腾活了一辈子,还没见哪个小姑娘发怒有这么可怕。这次,他是真的感到手足无措。
“姐姐——”
嘶哑难听的声音突然响起,是赵扶摇。三更天已过,此刻的他和往常一样,即将就要苏醒过来。
“姐姐在呢,你好好睡一觉。”
甘草一个闪身来到他的面前,解开锁链将他放到床上。整个过程之温柔,绝对是小老头从未见过的。
然而,那个只比赵扶摇大了三岁的小姑娘。她确实是正轻轻地拍着他,就像母亲那样在哄他入睡。
最终,赵扶摇沉沉睡去。
或许是因为已有太久没有感受到人世温暖,睡眠中,这孩子的脸上还有笑容。
甘草还是离开了,只带着那根柳枝,或者说……是她的剑。
独留那小老头怔怔地凝视着这酣睡中的孩子。
轰隆隆!
窗外,有雷鸣声猛然响起。
夜更深了,却也将要天明。
老人叹息。
天要下雨,小姑娘要杀人。
他不会担心。
只因那姑娘的剑足够锋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