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霜到理国公府时,张老夫人正开始用晚饭。
理国伯不在后院。孙女温从淑昨日去了外祖家住。儿媳何夫人、孙媳纪明达、孙子温从阳与她同坐用饭,只有丫鬟仆妇们站立服侍。
饭桌上一派温馨和睦。
争不过更贤惠的儿媳妇,近月何夫人都是只顾自己吃饭了,由得纪明达边用、还边注意着照顾张老夫人。
温从阳也只沉默吃饭,并不与纪明达多说一句话,只偶尔会给祖母递个碗、给母亲奉勺菜。
每到儿子顾着她的时候,何夫人就不由高兴起来。
张老夫人心里虽还想着纪明遥,却并不以为他们都送了帖子去崔宅,纪明遥会真敢不来,也忙看孙子孙媳多吃些。
是以,当婆子来回,“纪恭人派了人来说话”时,张老夫人并没当一件大事。
她随便命道:“叫人进来,说了就让走吧。”
省得一会还耽误从阳与他媳妇亲近。
她眼神一瞥,仍令丫头给她布菜。
但桌上的另外三人,却不约而同放下了手中碗筷。
何夫人只忙看自己儿子。
温从阳与纪明达仍不互相看一眼,都忙看向门边。
青霜垂首敛目、身形笔直迈进来,已经知晓这屋里共有几人用饭。
行了礼,她便笑道:“给老太太请安、给舅太太请安。见过大姑爷、大姑奶奶。我们奶奶接了老太太和舅老爷的请帖,甚是欢喜,可又不敢信。所以派我来问,老太太和舅老爷是真想我们奶奶后日过来赴宴吗?”
八仙桌上,气氛更加凝滞。
温从阳望着青霜瞪大了眼睛。
纪明达与何夫人却是直接看向了张老夫人。
纪明达几乎忍不住要将话问出口:
外祖母与舅舅为什么要请二妹妹过来!不是盼着她与温从阳“好生过日子”吗?
难道,又是假的?!
张老夫人重重放下银筷。
“二丫头这是什么话?”她沉了脸,“还用人来问!难道她还以为,我和她舅舅送了帖子过去,只是哄她玩的?”
“我们奶奶从来知礼,自然没有这样想。”青霜抬起脸,笑回道,“奶奶还吩咐了别的话,只是又怕这就说出来,大家不好看。所以我斗胆问上一句:老太太当真要我回吗?”
“呵!”张老夫人气得笑了。
“你说!”她命,“我倒要看看,是什么话还能让我不好看!”
“是,那我就说了。”
不顾温大爷连连给她使的眼色,青霜重新垂首。
“奶奶说:大姑奶奶四月中旬病了一场,太太过来伺候,也累得病了,到如今已有近四个月,还没将养完全。大姑奶奶与大姑爷的吵闹,我们就是在外也听闻了几次。贵府事多,我们崔家也有两件大事:我们二爷正在贡院做考官,我们大奶奶正身怀有孕。若我们奶奶后日过来,正遇上贵府有事,不知老太太和舅老爷是否已先想好了:这责任,可怪不到我们奶奶身上呀。”
她轻声细语,每一字都说得清楚。
纪明达早涨红了脸,恨不能叫人把这丫头的嘴给堵上!!
二妹妹不来就不来,为什么还要叫个丫头过来嚼舌,把这些事又翻出来一遍,故意让她没脸?!
温从阳既担心祖母,又怕遥妹妹这丫头吃亏,更不知祖母与父亲为什么突然变了行事,竟要叫遥妹妹来赴宴。
可看见纪明达难堪,他又高兴得想笑。
何夫人虽也觉得丢脸,却更愿意看见儿媳妇和老太太两个人都生气,且还比她更没脸。
她是不贤惠、没见识,成日搅家,可她到底没叫一个小辈的丫头明着说到脸上!
而张老夫人已是气得身上发抖。
她拍着桌子站了起来,一手指向青霜,便要叱骂。
青霜却已又继续说道:“可我们奶奶还说了:她四月十二回门那天,大姑奶奶就把大姑爷一起带了回去。太太问为什么,大姑奶奶说的是:大姑爷总不能一辈子不到岳家拜望。不知这话,是否也是老太太和舅老爷的意思?若是,便是说,我们奶奶过来,真是无妨的了?”
何夫人想起来了!
上半年儿媳妇大病一场,正是在她去了陪嫁庄子回家之后。那几天正好是纪恭人新婚回门!
她为什么去陪嫁庄子?
是不是因见着了纪恭人,有了什么事,又怪不得从阳,所以也告诉不得老太太和老爷,她就把自己气出京城散心了?
那她的病因,只是因为操心从阳劳累的吗?
若还有别的缘故,从阳是不是替她受了一个过!
张老夫人已气到浑身乱战。
一个丫头,竟敢抢话、顶嘴,她主子——一个没了亲娘的庶女——竟真敢不敬嫡母的娘家!!
她说不出话,几乎要站不稳。
“还不快闭嘴!”
纪明达终于忍不得了。
她拍案起身,怒斥一声,便忙与丫头们扶老太太坐下,顺气抚背,怕老太太真被气出个好歹。
青霜却又抬起头,笑道:“大姑奶奶,我也只是来替我们主子传话。大姑奶奶对便我有什么不满,也请容我先听了老太太的吩咐再走:后日老太太的寿宴,我们奶奶到底能不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