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府,城东沈家。
今日是个大晴天,太阳明晃晃挂着,日光透过窗纸,照得屋内一片亮堂。
沈家老太太平平薄薄躺在床上。她浑身不动,只有眼皮在微微颤抖。
老母亲病床前,兄弟三人已经商议了两个时辰,该怎么分家业。
沈老大的面色如他的袍子一样,散发着淡淡的灰意。
他没什么野心,更没太大胆子,从京里逃出来后,只想全家人从此平安和乐,这些年生意做得不算很大,就是把家底全折变了,也不过一万多银子,大半是房产地亩,一半压在生意上周转,全是绸缎布匹等货物,所有能拿出手的现银,只有一千出头。
但他要给两个弟弟分出去三千银子。
没奈何,他只能提出,拿田宅或生意上的东西抵。
他本以为,两个兄弟定会都要土地,结果二弟和三弟商量过后,三弟只要五百银子和价值一千的田产,二弟只要剩的银子和能凑满一千五百两的货物?
这可比沈老大一开始想的好太多!
虽然肉疼,他也忙叫自己老婆和二妹妹回来,又让去找了二妹夫过来,一起作个见证。
沈二妹夫的祖父曾为举人,父亲是个秀才,家里颇过得去。他自己从小读书,虽还没有功名在身,也认真读了些圣贤之书在肚子里,家里又人口简单,早与一位叔叔各自分家过活了。家中上只有父母二人,下只有一个弟弟和两个妹妹,父母感情还算融洽,兄弟姐妹之间也都和睦。
沈二妹虽无花容月貌,却能称得上清秀佳人。她又识文断字,虽无诗才,心中也记得几百首诗词,且女红极好,性情温婉安静,孝顺公婆,持家有方。沈二妹夫娶了她,便似司马相如初得了卓文君一般的敬爱,现已成婚五年有余,夫妻二人仍如新婚恩爱。
沈二妹夫本便常来岳家拜望岳母,今次听得三位舅兄、妻弟要分家,让他作个见证,他自是毫无拖延,即刻赶至。
一家亲人仍在沈家老太太床前分家。
沈老大之妻又给婆母灌了一口参汤。
她坐在婆母床边,甚是不乐地听着丈夫给两个小叔子分地分钱。
一下分出去这么多,生意上的亏空不知得填到什么时候,连女儿的嫁妆,只怕都要少两成了。
但这事她只能看着,不能再说一句赖话。
全家人连老爷都一直记挂着那个卖了的大妹妹,今天把钱分出去,老爷心里就平了,将来大妹妹和两个小叔子再有什么事,老爷就算不管,心里也过得去了。但若是她现在说了什么不对的让记住,将来有什么事,都得回过头骂她!她才不担这个坏人的名声!
沈老大让媳妇、妹妹守着老娘,又带两个兄弟和妹夫到铺面上,给二弟分八百五十两的货物。
虽然分货物没有分地让他心疼,可看着二弟自己对着账单挑东西,他还是忍不住问:“你要这么多缎子、布料,是想运到京里,再赚一笔?”
理国公府不让他们进京,这些年,他就连京畿附近都没敢让二弟走过,可惜不知少赚了多少银钱。
“这就不用大哥操心了。”沈老二一心挑绸缎,压低声音不让妹夫听见,只对自己大哥说,“娘今早才说的,我和老三这一去,以后生死都和大哥不相干。大哥只管在家里和嫂子过日子吧。”
沈老大碰了一鼻子灰,只能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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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翰林院。
已至巳正,崔珏轻轻放下笔。
衙门里诸位同僚几乎都无心公事。虽然无人明着议论丹凤门前之事,但观众人神色便知,无有一人不在想陛下、淑妃、广宜长公主和安国公、齐国侯等。亦有人在暗中观察于他。
——观察得也太过明显。
毕竟他是安国公府之婿。
崔珏起身,与众同僚示意,离开衙门。
便不打扰诸位同僚的恣意想象了。
他先去往常至的书肆。
见是他来,书肆掌柜忙亲迎过来,满面是笑地问:“崔翰林这次来,是给自己买书,还是给尊夫人买?正好新到了一批传奇话本,就摆在那——”他踮着脚,远远往最里边的书架上一指,又忙笑道:“恰好这个时辰人不多,小崔大人尽可慢慢挑、慢慢选。”
崔珏淡然谢过掌柜,自己向内走。
掌柜的恰是帮他的忙了。
他真正想找的书,应就摆在书肆的类似位置。
崔珏先给夫人挑了十几册话本传奇。
但看着想去的书架,他却抬不起脚。
罢了。
几次努力后,崔珏握紧了手里的话本。
真在书肆买下那等书籍,难免会叫掌柜猜测他与夫人的私事,对夫人太不尊重。
崔珏结账,在掌柜的欢送声中,目不斜视迈出书肆。
去寻苏院判吧。
他骑马到太医院,苏院判恰好往右相家出诊去了。
太医院里人来人往,哪怕是院使、院判的门前都总有人经过,也着实不便在此请教夫妻之间私密之事。
罢了。
请太医院中人不必向苏院判转告他来过,崔珏又出门上马。
思索片刻,他策马回家。
这还是成婚之后,他第一次这么早从衙门回来!
纪明遥也不歪着了,赶紧下榻去迎,问:“今早的事牵连到你了?安国公——我老爷找你麻烦了?”
“没有,夫人放心!没有。”崔珏忙安她的心。
他先将话本递过去,低声说:“是我有句话,想先和夫人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