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色间充满眷恋,却在觉察到伊兰的目光时猛地停下了动作。
伊兰没有抽回手,只是微微笑了一下。
困倦和清醒同时包围着他,这很像梦与现实的夹缝处。梦里的感受仍然残留着,让人一时有些分不清哪一边才是真实的。意识深处那团苍蓝色的火焰已经重新燃起了,更炽烈,更明亮,眼前的维赫图也不再是奄奄一息的模样。
胸口的痛楚减轻了许多,影子蹭过皮肤,触感与梦中别无二致。
“为什么要说谎呢?”他叹息着抚摸维赫图的皮肤。
魔神却退开了。他头顶的狼耳贴在脑袋上,移开了目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
“我不是纽赫。”他固执道。
伊兰收回了手:“从来不是,还是现在不是?”
维赫图张了张嘴。
“你不用着急回答我。”伊兰的声音轻飘飘的:“谎言会削弱纽带的力量。失去纽带,什么契约也完不成的。”他面露疲倦,转开了头:“而你已讲了太多谎话。”
维赫图有些慌乱起来:“不可能,我没有感觉到纽带变弱了……我……”他忽然住了口,脸胀得通红。
“骗你的。”伊兰歪头看着他,目光却很温柔:“你这么好骗,在魔神之中,也经常会被欺负吧。”
维赫图颤抖起来:“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我很抱歉。”伊兰摸了摸他的脸:“维赫图。”
维赫图这一次没有躲开。他恶狠狠地扯过伊兰的手,一口咬了下去。
血立刻涌了出来。
伊兰皱了皱眉,又笑了:“干嘛不再用力些呢?”
“你这副身体已经够破烂了。”维赫图哑声道:“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是啊,对我眼下的身体来说,这床可真硬。”伊兰轻柔地打断了他:“看在星之水的份上,你有办法让我稍微舒服些吧?”
维赫图安静了片刻,把伊兰揽进了自己怀里。影子蔓延开去,用柔软包围了伊兰。
倘若闭上眼睛,此时的感觉与很久前被群狼环绕简直一模一样,只是牧狼们不会这样死死用手臂禁锢着他。
伊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坦然地枕靠在维赫图怀中。他想他该狂喜,也该悲伤,他该迷茫,也该清醒。可奇怪的是,他的内心只有久违的安宁。
维赫图就是纽赫。不完全是,但的确是。维赫图也是曾经和纽赫一起陪伴在他身边的,那些大大小小的牧狼们。
在这一刻,他想,哪怕人类的世界下一秒就会被黑潮全部吞没,他也不在乎了。这当然是个无比罪恶的念头,可有什么关系呢,他已经在地狱里了,而纽赫正和他在一起。
他笑起来,摸了摸维赫图埋在自己颈窝里的脑袋。黑发很光滑,没有那么软,和狼的皮毛摸起来不太一样,但有着同样的温暖。
维赫图迟疑了一下,闷闷道:“我感觉到你在做梦,你梦到了什么?”
伊兰没有回答,漂浮在灯焰上的指星坠飞来,在他手心里熄灭了。老旧的圣器即便熄灭了,也仍然带着余温。他用手指拨弄它,在昏暗之中看见一行银色的铭文在圈环上显现:星辰之光,指引万物。
维赫图的目光落在那枚圣器上,声音里多了一丝怨恨:“你终于记起来了?”
伊兰只是轻轻道:“你那时对我说纽赫从不存在,是在报复么?”
“只不过是让你稍微体会一下我曾经的痛苦,失去的痛苦。”维赫图凶巴巴地凑上来,伸长舌头舔着伊兰的脸:“这一次不会让你再跑掉了。你属于我,你是我的。”
伊兰微笑,眼睛有些酸涩,却没有泪水。事实上,他一生中流泪的时刻屈指可数。而在他以为自己失去了纽赫时,那些眼泪大概已经彻底流光了。
“给我一个誓言。”维赫图的声音软下来:“用你的血和灵魂发誓:告诉我,你属于我,只属于我……”
伊兰静默片刻,闭了闭眼睛:“这是契约的最后一个条件?”
面颊上的热度消失了,四周只剩下灯焰燃烧的声音。
“你还是这样,从未改变。”维赫图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悲哀:“你从未真正信任过我。”他喃喃道:“不过,你是对的,永远不要相信任何黑暗之子……掠夺与欺骗是我们的生存本能……”
“我并非不信任你。”伊兰转过身,看着维赫图,有些悲伤地笑了:“……现在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了吧。”
“的确如此。”维赫图幽怨地看着他:“毕竟有时候,你看上去甚至比我更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