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流星坠落的方向,伊兰看见了几艘巨大的三桅帆船。每一艘船都是艏楼高耸,几乎像城墙一般。与其他船不同的是,这些船的船舷的上几乎全都挂满了暗灰色的粗网。
好些身型细长的魔物全身穿戴着皮铠甲和手套,腰上挂着小桶,正在那里爬上爬下,用刷子清洁着那些巨大的网。被刷过的部分会褪去那种暗灰色,露出像镜子般发亮的底色来。
在它们不远处,一队衣饰整齐的魔物正从船上走下,中间的那个怀中紧紧抱着一个黑色的罐子。码头上的喧嚣似乎骤然安静了许多。周围许多魔物的目光都转向了那里。
伊兰站在帆船的阴影中,下意识也将视线投向了那里。
“别盯着不属于你的东西看,彼界的来客。你根本不需要它。”一个粗哑的声音在伊兰身后响起:“赶快离开这里吧。”
伊兰猛然回头,看见一个湿淋淋的魔物从虚空之海中爬了上来。它的样貌十分古怪,像是一团正在融化的橙红色肉须,伊兰第一眼竟没找到它的眼睛在哪儿。这魔物的装扮和那些在船舷上爬上爬下的魔物差不多,只是少了腰间的小桶和刷子。它发出粗重的呼吸,嘴里那枚烟斗一样的长刺海螺随之轻响。黑金色的液体在海螺壳里像沸腾一样冒着泡泡。
对方步履不停,快速从伊兰身侧滑过,向船上爬去。
就在这时,船下响起了惨叫。那队刚从船上走下的魔物忽然击杀了身边的围观者。可是更多的魔物仍然虎视眈眈地盯着它们手里的东西。
“星之水……”
伊兰听见了窃窃私语声。
他毫不犹豫地跟上了那个叼烟斗的魔物:“我需要那个,星之水。”
“你不需要。”对方斩钉截铁道:“回去吧。随便到哪儿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可以支付代价。”伊兰裹紧了斗篷。自从在那辆奇怪的马车上咬了他一口后,斗篷就没了声息。在意识的深处,他能感觉到维赫图的火焰此刻忽明忽暗,正在黑风之中猛烈而艰难地摇晃着。
眼前的魔物没有回头。随着登船,它的身体不再是那种融化的状态,肉须也一根根清晰灵活起来——看上去像是成团的橙色海草生长在了一起,共同组成了一具身体。
察觉到它的经过,船上那些正在忙碌的魔物纷纷向它行礼,并对伊兰投以奇怪的目光。它们看起来似乎都不成样子,有的肢体残缺,有的几近融化。星光森冷,伊兰能在它们身上闻到火焰将熄的味道。
“把斗篷拉好。”叼着海螺的魔物烦躁地瞥了一眼码头,就像有谁在那里盯着它一样:“你要是在这里被撕碎了可不是我的过错。”说着走进了船长室。
伊兰紧追不舍:“我可以支付……”
“代价?”捕星船的船长终于转过身来,两只小小的黑眼睛从肉须后面盯着伊兰:“不,你身上没有我们需要的东西。”
“你甚至都还没说你们到底要什么。”
船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你可知道星之水是什么?”
“我只知道它能让黑暗之子们免于熄灭。”伊兰迟疑了一下。
“准确来说,是让那些强大的黑暗之子们免于熄灭。弱者的火碰到星之水,只会彻底消失。”
仿佛看出了伊兰的困惑,它继续道:“一点烛火能照亮黑暗,熊熊烈焰却只能带来毁灭。对弱小的存在来说,星之水就是烈焰。”
这个道理伊兰明白,但他仍然有很多疑问。船长悠悠到:“你肯定想问星之水究竟是什么。那是遥不可及的星辰偶然投在虚空之海上的倒影。我们用融化的水晶制成网,航行在能吞没一切的虚空之海上,就是为了捕捉那踪迹不定的倒影。”
眼见伊兰若有所思,它叹了口气:“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工作。那无数的星星看上去很近,简直伸手就能碰到,是不是?你以为它们将光辉仁慈地洒落,照亮了这里?不不不,那不过是虚空之海的假象——真正的它们遥不可及。当你航行在虚空之海中,会发现那里除了黑暗几乎什么都没有。有时直到船上所有的火都熄灭,我们也见不到一颗星星,遑论它们的倒影。”
“每一滴星之水都意味着巨大的代价。没错,在捕星船上工作的都是些小角色。但没有我们,就没有星之水。捕星者向虚空之海支付了代价,方能得到此物;而那些高位者想要延续自己的存在,自然也要向我们这些捕星者支付代价。”
“什么代价?”伊兰追问道。
“你知道为什么捕星船能航行在虚空之海上么?因为这船有索盖洛身躯的一部分。”
伊兰想说什么,船长打断了他:“你这副身体对我们来说可没什么用。”
“这不是唯一的办法吧?”伊兰皱眉。
“当然不是。”船长的肉须探出,指向窗外一个几近融化,看不出形状的魔物:“它让血肉的塑造者帕什普殿下给它的姐妹一副躯体。”肉须又指向另一个没有面孔的魔物:“它让万奴之主奥米斯达亚还它的母亲自由……”
伊兰立刻明白了:“你们以星之水为条件,和那些魔神……高位者达成契约。”
船长毫无感情地笑了:“你是想说你也可以与我们订立契约是么?不,你不能。”它伸出一根肉须,指了指伊兰:“因为你早已与比我们更高位的存在产生了牢不可破的纽带。”
伊兰迟疑了一下,轻声道:“我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