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在这温暖的舔舐里融化开来,就好像一滴热水滴在了雪上。
光之狼与影之狼都消失了,世界归于昏暗和柔软。
伊兰在这昏暗和柔软中颠簸,向下,穿过无数狭窄的通道与缝隙。他听见了清脆的碎裂声,感受到了沉重的水声,并在这混沌之中旋转。水是暖的,暖得发烫,让人周身再度陷入难以忍受的锐痛。他忘记了呼吸,在湿淋淋的柔软和旋转里陷得更深……
不知过了多久,一抹光穿透了这迷雾般的幻境。
伊兰皱了皱眉头,慢慢睁开了眼睛。
一束束银色的月光从挂满冰霜的树枝缝隙间透过,正落在他脸上。疼痛已经消失了,包裹着他的皮毛尽管是湿的,却仍是那么柔软,而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种柔软。
黑色的巨狼环绕着他。在巨狼怀抱之外的皮毛上,同样到处都结满了厚厚的冰霜。
维赫图沉睡着,皮毛凌乱,爪子上有冻结的血迹。
伊兰安静地凝视着这沉睡的巨兽,很久很久。最后他伸出僵硬的手,摸索着摘下脖子上的指星坠,覆上了那漆黑的皮毛。
微光慢慢从掌心涌出,很快覆盖了巨狼的身躯。
他想吟唱一句“暖风和煦”,忽然意识到自己嘴里有东西。下一秒,梦回兰的种荚落在了他满是细小裂伤的手心里。
真是个冷得离谱的地方啊。伊兰叹了口气,把圣灵的馈赠塞回了衣袋,沙哑道:“暖风和煦。”
微光轻盈地环绕它们飞舞——这一次终于没有足以冻结灵魂的寒冷来阻碍他施展法术了。
毛茸茸的庞大身躯动了动,维赫图睁开了眼睛。
“如果你能抖抖皮毛,也许能暖和得更快点儿。”伊兰活动着逐渐暖和起来的手指,安静地望着他:“现在我们可以点火了?”
迷茫的苍蓝色眼睛一瞬间就清明起来。维赫图猛地把硕大的脑袋凑近,狠狠嗅了嗅伊兰。他的声音同样喑哑:“你……你真的没有熄灭?”
“如果你指的是死掉……显而易见。”伊兰故作轻松地活动自己身体,意识到自己全身的皮肤都又红又肿,布满了细小渗血的裂口,这是冻伤的表现:“多亏有你,我的耳朵和指头并未离我而去。”
苍蓝色的眼睛的眼睛里有哀伤一闪而过。巨狼化作了男人的模样:“……这不好笑。”他伸手在空气中一抓,头顶有细细的枯枝落下,在旋风之中聚成了小小一堆。
“我们离开寒渊了?”指星坠在伊兰手中轻晃,火舌立刻爬上了柴薪。
“算是吧。”影子在维赫图脚下涌动,雪橇浮了出来:“或许你想吃点东西。”
“没有比这更好的建议了。”伊兰同意道。
雪水化开,仅剩的奶酪和干豌豆都被丢进了锅里,配上掰碎的陈面包,就是这一餐了。人类的食物现在尝起来有种遥远的味道,几乎有些陌生了。
夜空之下,树冠之外,冰封的湖面平滑如镜,广阔如海。天际无垠,四野俱寂,唯有银月低悬,在湖上投下仿若粼粼闪动的皎白倒影。
“我们是从冰湖下面出来的?”伊兰放下了汤碗,喃喃道。
“是的。这个世界不是平的。”维赫图似乎在努力寻找合适的语言向伊兰解释:“它是……很复杂的,不分方向的。凡能映出倒影的地方,都有可能存在翻转或者通道……总之,寒渊的边缘,就在这湖水的下面……”
“湖水底部?”
“不,湖底是湖底,湖水的下面是湖水的下面……”
伊兰明白了,不过他并不在意:“这里真美……我已经不记得上次看见月亮是什么时候了。”
“那不是月亮。”维赫图认真道:“那是灯塔,我们之后要去的地方。在那里能找到另一滴光之露。”
这超出伊兰的认知,不过他觉得现在自己对什么都不感到意外了:“到天上去?”
“是海上。”维赫图遥遥望着月亮:“在这里,我们有时把天空称作虚空之海。”
“看上去很远啊……”伊兰诚实地评价道:“如果天空是海,会有去那里的船么?”
“当然。”维赫图翘了翘嘴角,回头却恰好对上了伊兰的目光。他垂下了眼睛:“别那么看我,也不必感激我,我只是为了……”
“你的猎物。”伊兰接下了他的话,忽然感到如释重负:“是啊,已经是了,你的猎物。”他的目光落在维赫图胸前,想起了光刃刺向那里时,世界的停滞感。而那不是他第一次感到世界的停滞。
但那似乎已不再重要。月光很好,世界静谧,篝火温暖,这个生灵还在自己身边——不管他是什么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