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漪结界将人带进去后, 短短几息内扩得极大。它能将里面的?打斗与声音挡下,但此刻结界内毫无?声息,连声压抑的咳嗽也听不见。
江召认出了温禾安。
实际上, 从他被引入结界的那一刻, 心就半沉下来,有胆色半路拦截王庭少主的?人不多,而动手之前先丢结界怕误伤凡人的?举动又恰是温禾安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江召深深吸了口气,吸进去的?全是雪中?的?冷冽,吐出来的?气息却滚热, 好像有火在肺腑中过了一趟。
“温禾安。”
他视线一动不动地?落在温禾安身上,眼皮略往下垂, 声音很低,但足够清晰, 一字一句落入在场诸位的?耳朵里, 有种冷玉的?质感:“既然来了,何故用?面具做遮掩。”
一石激起千层浪。
山荣难以置信, 捏着刀柄的?手?立刻绷得死紧, 看向温禾安的?眼神几?近凝成?冰锥。
那名生生醒酒的?长老惊疑不定,手?中?蓄积起庞大?的?灵流, 眼神莫测,太阳穴都绷出条条蛇一般的?青筋,随时准备暴起出手?。
温禾安顺势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若无?其事放下手?指,她看向江召,眼睛依旧干净, 水晶般透彻纯净,质疑与怒火都只占据了其中?一部分。她好似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江召想过很多次, 那件事后他与温禾安再见面的?情形。他知道,她必然怨他,恨他,憎他,但她若是被找到,所有手?段都用?过一遍仍无?济于事,大?概会暂时屈服,选择跟他虚与委蛇。
她与他这?般自弃的?人不一样,身上总有坚韧的?生机。也因此,她时常给人种奇怪的?感觉,这?芸芸众生中?,她分明?已至云巅,有能?力决无?数人生死,自己却仍如藤蔓,还在汲取着砂砾中?微薄的?水分竭力生长。
她很想活着。
直至一个时辰前?,他知道温禾安修为恢复的?事,就明?白自己的?所有算盘都被打乱,但他仍旧会想,或者说,仍旧情愿她上来便动怒出手?,冷声质问他,而非这?样的?平静。好像他这?个人,自那日之后在她眼中?便如死水,连她半分情绪都搅动不了。
温禾安步步走近,随着她走动,结界中?风雪止歇,半悬在空中?不动,无?形的?风暴在她身后十尺处开始酝酿,声势浩大?,如山岳压顶,威势迫人,她凝着江召的?眉眼,唇瓣微动:“我今天有两个问题要问你。”
她出现后,江召眼中?沉沉阴郁之色散去不少。他下意识记得,她喜欢干净隽永,俗世无?争的?少年。
“我一直想不通,我亲自布下的?阵法,亲自定下的?阵心,所有九境入内都会引发警戒,那个伤了家主又逃走的?九境,究竟是谁?”
温禾安说这?话时,看起来是真疑惑,“唯一被允许出入自由?的?人是你,可你不是生来有疾,仅七境而已么?”
话音落下时,她稍一侧首,身后风暴已经完全成?形,凝成?一只巨大?的?冰雪眼,眼球美丽,却遍布死气,带着恐怖的?灭顶气息,只待她素手?一扬,便会轰然砸落,湮灭一切。
王庭另外两位执事和长老见状眼仁均是收缩,如临大?敌,特别是两位八境执事,暗暗叫苦,心中?震颤不已,方才那位执事的?死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恐惧。
长老也不太冷静,他虽是个长老,但不在江无?双手?里办事,而是被指派到江召手?下,可见战力并不如何高,至少他很有自知之明?,无?法与那等被当做真正家族继承人培养起来的?苗子争锋。
动起手?来,不出半个时辰,他们可能?全要死在这?。
长老从袖子里拿出了流星散,毫不犹豫地?一扯,发现流星散光芒只亮了一下,就径直哑火了,再掏出四方镜来看,消息根本发不出来。
他后背汗毛悚然倒竖。
江召不答,冷静问她:“第?二个呢。”
问他为什么要背叛,什么时候开始筹划,他们之间为什么走到了现在这?一步。
哪知。
温禾安问他:“我很想知道,这?个计划究竟是温流光与你主谋的?,还是——温家本身也参与其中?。”
江召眼里的?一丝微光如灰烬熄灭,他略带嘲讽地?扯了扯嘴角,乌黑眼仁里寒潮密布,好像执意要和她作?对一样,一字一顿,不知是在和谁较劲:“我不知道。”
温禾安看了他一会,若有似无?地?点点头:“从前?没看出来你还是块倔骨头。”
“今日打断你浑身骨头,是不是能?让你
吐出一句实话?”
话音落下,身后横亘的?冰晶眼球轻轻一眨,眼瞳里迸射出万丈光线,霎时风云涌动,铺天盖地?席卷,如流星般坠掷,朝以江召为中?心的?五人轰然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