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什么,不用,逢年过节传信给他说一声你还活着,别让他以为你死了就很好了。我家里零落,我们哥俩都改姓更名了八年,我原先了无牵挂,他是一直惦记着你。”关云霁倒了盏茶代酒,“苏小鸢,你不喜欢他无所谓,往后让他知道你还好好活着,他心里就踏实,这就还了他在南安城保护你的情了。”
苏明雅没出声,只端起茶盏与之碰杯,关云霁一饮而尽,再倒满,举起看顾小灯。
顾小灯怔忡了一会,关云霁的眼睛就有些红了,好像下一秒就要哭给他看。
顾小灯幽幽地想,项庄舞剑,云霁饮茶。
他只得倒满一杯青玉色的茶,举起和他触盏,满足了关云霁对昔年共饮青梅酒的感怀。
喝罢,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客栈里是不会有苍青大树和浓绿树叶的,但他就是忽然想了起来。
*
转眼三天过去,来到八月十四,祀神庙里开始显露热闹。
这三天里,顾小灯在梁邺城里粗略走了半圈,和西平城相比,两地的建筑一样色彩纷繁奇形特状,街上往来皆男人,钗裙黛影几乎绝迹。不同的是梁邺比西平城多了锐利,人们脸上的神情高度相似,日出群出,日落群归,擦肩接踵时也听不到多少交谈。
满城的沉闷在祀神前夕大变特变,鼎沸的人声让周遭的空气变得更加凝滞。
顾小灯一整天都躲在屋里,入夜之后祀神庙里似乎更加喧嚣,他躲到床里抱膝埋头,略有些自闭,关云霁午后带消息来,说顾瑾玉没从千机楼里出来,来的是高鸣乾和姚云正。苏明雅守了他一下午,入夜后要去和高鸣乾会面,配合关云霁一起整些多面间谍的活。
顾小灯想着顾瑾玉,掰着手指头细数分开的这三十二天,想到心窝疼,那疼意一路蔓延到脑袋里,难受得他抱头喘气,本能地想把脑海里即将破土而出的记忆摁回去。
头疼得厉害,他小声地嘀咕:“嘁!怕什么?过去十一年……不,我跑出山里十八年了!”
说些话能缓解要炸开的脑袋,没有人陪他他就自言自语,自夸自赞。
顾小灯埋在膝盖上弱弱地哄自己,有些话不经脑子自然而然地迸出来,自然到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你怕什么啊云错,两朝更替,沧海桑田了都。世上没有神,就算有,祂也站在你这边。你看你好好长大成人了,神明没有惩罚你,叔父也没能吃了你,你没有犯错,你是小灯,一家灯火烛芯是我,烧吧烧吧,诸邪避退,平安百岁。”
顾小灯碎碎念地哄着自己,哄得得心应手,卓有成效,嗡疼的脑袋逐渐正常,他躺到床上打滚了两圈,劫后余生地大喘气。
还没喘完,关云霁回来了。
他是翻窗进来的,像是遇到了什么突发状况,一时顾不上明面的边界,风一样掠到床边。顾小灯正躺平缓神,他就两手撑到他身上,着急忙慌地和他对视:“小灯,不好了,我们遇到狂野的真变态了!”
顾小灯刚清空的脑袋又填满了:“发生什么了?你遇到什么麻烦了?”
关云霁遇到别的事都能镇定,生死都能谈笑,偏偏这会是冲着他和顾小灯来的,他怂得结巴了:“我遇到那个姚云正,之前见过三回,并没有不妥,可是这变、变态今晚见到我之后问起我和你的事,呃呃确切的说是问我顶替的这个鬼刀手和佰三的事,而且是床床床上的事,他问我断袖怎么断,还……”
关云霁说不下去了,顾小灯脑海中划过一些细微的记忆碎片,电光火石之间,明白了关云霁没有说完的后话是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拍拍关云霁撑在身边的手臂:“关小哥,你先起来。”
关云霁立即直起来,局促不安地半跪在床边,脑门上好像散发着烧焦了的热气。
顾小灯慢慢支棱起来,盘腿坐好,捏着小腿骨看他:“姚云正不止问你床笫间的事,他是不是还说,想到现场看你怎么做?”
关云霁像被雷电劈中,彻底焦了:“对对对的,你怎么知道?那这这这怎么办?”
顾小灯抬手去揉揉后颈,头疼地想,他也不想就这么猜中了,只能说父子一脉劣根一辙。
关云霁逐渐冷静了下来,胸膛起伏却更大了:“小灯,今晚祀神庙里的敌人太多,那姚云正又武功高强,他要是真的要来看一对下属行周公之礼,我们肯定会露陷,我得想个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力。”
他表面镇定,其实内心依然沸反盈天,从前以为葛东晨就是死变态了,没想到这鬼地方的畜生才是一窝真牲口。更让他崩溃的是,不说顾小灯铁定不会答应跟他睡觉,退一万万步,就算顾小灯真愿意,他关云霁一个死处男,肯定还是会在这事上暴露身份的。
泪。
“想个办法啊……”顾小灯敲敲脑袋,也觉得麻烦至极,末了有些迟疑,小声和关云霁说了几句。
关云霁寒毛一竖,本想一口回绝,但看顾小灯握着小拳头朝他猛猛点头的坚定样子,他只得咬咬牙:“苏小鸢在高鸣乾那,我待会先去问高鸣乾办法,如果他也不能制止姚云正,那就找你说的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