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样的噩梦呢?现下还扰心神么?”
“记不太清了,梦嘛,都是假的,我不怕。”
“可你清瘦了。”苏明雅抬手轻轻比划他身形的轮廓,“十八岁的山卿,没有长高,反而更薄了。”
但顾小灯并没有和他历数过去的意识:“长胖还不容易?我可不挑食,长不高就有点难办,那就不办了,顺其自然噻。”
顾小灯认认真真地看了半天外面的风土人情,随意又礼貌地和背后谈兴不休的苏明雅接话,待看得眼睛累了才收起千里目转过身来,揉着眉心抬眼看去,苏明雅不复清晨的轻快,伤情好似飒飒落叶的秋树。
是夜梁邺城那头的关云霁传来了消息,鹦鹉青梅风尘仆仆地飞到了顾小灯手上,还有传讯的黑鸽飞到苏明雅面前。
关云霁在信上用皇室密语和苏明雅说了一些梁邺的现状,希望他们最迟也要在八月十五之前赶到,不然到时赶上梁邺城颇为隆重的庆节仪式,千机楼的人会群出,关云霁担心自己不能及时庇护好他们。
顾小灯在一旁听苏明雅逐字逐句解析密语,听了半晌感觉到他跳过了一些内容,便问:“顾瑾玉这个时候到千机楼了吗?”
苏明雅的指腹划过一半信纸:“找到了,他只说了一句,称其初一进去了,其余不知。”
“就这一句吗?”
“是的。”苏明雅一点也不想把关云霁大段大段的想念之词破译出来给他听。
“好吧!”
顾小灯没有穷追不舍,合手祈祷了一会,拢着青梅摸摸,期待小鹦鹉待会能学舌出几个有用的字眼,青梅啄了会米,还真扑扇着翅膀对他叽咕起来,左一个“小心”,右一个“青梅爱你”,听得顾小灯满头黑线。
苏明雅听了就在一旁更加怏怏不乐,尽管他已经尽力掩饰了。
顾小灯怀疑他是因为自己没有宠物而耿耿于怀,隔天在船尾鼓捣了半天,运气还真碰着了,从清澈的息河里抓到了一只小乌龟,小小一只水养在巴掌大的简单小缸里,转手送了苏明雅,希望他快点精神起来。
苏明雅还真振奋了不少,捧着那小缸看了半天小乌龟。
顾小灯在船蓬的另一端整理小包袱,渔船在夕阳里缓慢顺水直下,他拿起千里目继续观望西境的烟火,背后又投来忽略不了的注视,苏明雅温和又轻快地问他怎么饲养小乌龟,他望着炊烟袅袅,沾着这人间的红尘答话。
他心想着,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他有求,苏大少爷应了,那就谢他一谢,可是……他真难哄啊。
既然披着苏小鸢的模样来展示做旧友,那他就配合这非亲非仇的故友关系交际,可人心大抵总是不足,坐了故人身份,占了友人位置,又流露出妄想复了前恋人的纠葛。
男人真难哄啊。
顾小灯心里碎碎念,而后哄了自己,又把这念头否决了。
*
前往梁邺城的一路顺利,八月初十的时候,顾小灯和苏明雅一行人的渔船终于到了和关云霁约定的码头,赶在入夜前上了岸。
顾小灯深呼吸着踩上梁邺城的土地,暮色中抬眼望去,脑子里还没有想起什么,却忽然觉得脊背发毛,十根手指都像坠了十斤重的冰称砣。
顾小灯顶着一副黑不溜秋营养不良的易容模样,关云霁一开始还没认出他来,在备好的马车上不住望向码头,等到苏明雅摘下斗笠,露出那张苏小鸢的脸,他才眼睛一直,等到顾小灯和苏明雅真钻进他的马车,他眼里的不可置信还没消退。
苏明雅看傻子一样看他:“关公子,我们到了。”
“到了?”关云霁有些迷糊地凑到顾小灯面前去,捏住了他丑丑的假脸,“不是你哪位?”
“就是我啊!听声音总能确认了吧?”顾小灯赶紧拨开他,掏出怀里安分的青梅还给他,“嗳嗳嗳,做甚呢你,可别把我脸上的易容破坏了。”
“这么丑,破坏了就破坏了。”关云霁把青梅推回去,脑子没怎么转过弯来,“这丑八怪样一点也不适合你,万千张假脸里怎么就整了这么一张?你还穿麻布?你怎么能穿这个?苏小鸢你是不是很穷啊?就这么苛待你山卿哥?你不是跟着你主子过活好多年的吗,怎么没学学你主子骄奢淫逸的审美?不是我说……”
顾小灯和苏明雅同时开口:“闭嘴!”
关云霁止住了喋喋不休,但堵在顾小灯面前不肯退开,上下左右地看他,又高兴又不高兴,又喜欢又嫌弃地歪头看他。
顾小灯的情绪被他这滑稽的反应打了岔,反倒自在了些:“关小哥,近来怎么样?”
关云霁也从梦游一样的状态里回了神,忍不住攥住了他一块衣角:“我还好,麻烦的关节已经疏通了,高鸣乾待我还算信任,你来得应时,他这会不在这城里,方便了我接应你,你来的一路顺利吗?身子好不好?”
“挺好挺好,你要是离我远一点就更好了。”顾小灯被挤到马车角落去了,手里捧着毛茸茸的青梅当盾牌似的,小声地比划着问他,“对了,你知道多少瑾玉的事?他难道没有一点消息传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