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黑暗的楼道, 坏掉的灯还没有修好。陆渺带着一身冬夜的冷气,急促地敲响了熟悉地址的陈旧防盗门。
此时是?腊月二十八,凌晨三点, 还有两天不?到的时间?,就是辞别旧岁的人间新年。
他不?确定小拂有没有离开,弟弟究竟还在不?在这里。但他必须要见陆拂一面。在陆渺心中, 弟弟的身体?不?好、又不知道究竟得知了什么,他只有这么一个亲人了。
门上生了锈,没有透出一丝光线。
从程家一路过来,周围景象肉眼可见地由?金碧辉煌变得衰败陈腐。在这样连灯光都没有的狭窄区域里,陆渺得不?到一丝安全感。他很?怕就此联系不?上小拂。
隔音不?太好,在他的敲门声中?, 里面传来了前来开门的声音。
陆渺忐忑地看向门内。
屋子里还是?那道柔和的暖光,弟弟好端端地站在门口,看上去一切正常。他见到陆渺,露出明显惊讶的表情?,脱口而出:“哥?”
他侧身让对方进来。
一缕寒气从他身边擦过。陆拂转头上下看了哥哥几眼,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慢慢露出微笑:“你怎么会过来?”
“出了一点事。我联系不?上你,你现在……”陆渺语速很?快, 焦急地说到这里,突然发现没从弟弟的脸上看出担忧害怕的神色, 甚至对他的到来,弟弟也并不?惊喜。
他的话语稍一停顿, 心绪凝滞, 突然注意到室内的东西少了很?多。陆渺转头看去,见到收拾好的行李放在客厅里, 很?多电器都卖掉了,这间?曾经?非常温馨的临时居所,变得空荡荡。
陆渺愣了一下,问:“你要走?你要去哪里?”
陆拂没有立刻回答,他端详着对方身上的穿着打扮,看了一眼哥哥的脸庞,说:“我要离开京阳了。”
“……为什么?”他急迫地问,上前一步按住小拂的肩膀,胸腔里那一朵燃烧着的火焰蹭地一声猛蹿起?来,几乎灼透人的理智,“你要去哪里?为什么不?等我找到你就要走,要是?我今天没有来,你是?不?是?就再也不?——”
他低下头,咬住嘴唇,想要说出一个相对温和的措辞。
陆拂却说:“我再也不?会见到你了。”
橘色的光芒仍然映照着两人,泛着与当初完全不?同?的冰寒彻骨。
“程老师跟我说了。”陆拂按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指从身上拿下来,“程老师说你跟她是?恋人,她会对你好的。她还说会给我一笔钱,让我能不?那么辛苦也可以活下去的一笔钱,让我离开,不?要再拖累你。”
“……”陆渺闭上眼,觉得很?可笑,“拖累?”
“她只是?说了实?话。”陆拂没有一点介意的意思,这种形容从程似锦嘴里说出来,比其他任何人都更能让他理智、让他惊醒,“她说,我留在你身边,常常会让你觉得愧疚、觉得亏欠,让你担惊受怕,哪怕这并不?是?你的错……我从来没有跟程老师有过什么,你看到我都会觉得很?难过。她说得没有错,我知道的,哥,你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你……”这些词句突然无法说出口,陆渺的喉咙里好像含着一块儿冰做得刀子,又冷又痛的刮下去。他追问,“你要永远消失在我面前?你再也……再也不?回来了吗?”
弟弟只是?安静,并不?说话。
多日来的思绪纷杂,连日的担忧,在这一刻终于被冲击成了满腔发泄不?出的怒火。陆渺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抓住陆拂的胳膊,情?绪失控地用过了力:“你就这么听话?那我呢。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家早就塌得不?成样子了,我是?因为想要你活下去,才这么努力地坚持要照顾你。我以为你会跟我相依为命,我以为你是?我在世上最后一个血浓于水的亲人。现在你是?要跟我断绝关系吗?”
陆拂吸了口气,想要笑一笑来缓解气氛,可笑不?出,只是?红了眼尾。他低声道:“哥,你知道我喜欢她吧?”
陆渺的手骤然卸了力道,他怔怔地望着对方。
他是?陆家唯一一个健全无病的孩子,享受了父母大部分?的重?视关爱和优渥的前半段人生。与他相比,常年住医院、频繁手术,说不?定那一天就跨不?过鬼门关的陆拂,比他更加痛苦。
“要是?换了你的话,”陆拂声音微哑地问他,“你能衷心地、满怀诚意地祝福自己的兄弟和你爱的人吗?如?果是?你,你能笑着参加她跟别人的婚礼,能旁观目睹这份幸福么。”
他做不?到。
不?光是?他做不?到,世上几乎没有人能做到。最后能保留的一份善良,就只是?默默远离,不?去破坏而已。
“我们没有办法相依为命。”陆拂抬手匆促地抹了一下眼睛,将快要流出来的眼泪扼杀在未落之时。他转过身,坐在那个两人曾经?一起?吃饭的桌子前,将自己要带走的一些零散物品收好,“我没有那么宽容、没那么大度,我不?能作为亲人好好地祝福你。哥,程老师为你考虑,其实?也是?为我考虑,她一贯很?会打算,这样一个优秀的人愿意为你打算,你不?要跟她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