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内室熏香缭绕。
风归远坐在窗边翻着奏报，提笔写下几句决断。
案灯烛火几不可闻地一动，风归远却连头都未抬，道：“不必请罚，起来吧。”
玄衣影卫标标准准跪在地上，直至听命起身，才将自己的气息暴露在外，这般，屋内可算是有第二个活人气儿了。
“主上，武林盟来信。”
影卫躬身放低双手，举着，高度正好方便风归远拿取。
然而风归远仅停下动作，将视线投向他处，也没接，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二公子咽气了没。”
虽是问句，但毫无询问语气，反倒有种硬性通知的意味。
幸亏在自家屋里，若是放在江湖上被人嚼舌，指不定又要说这新阁主冷血嗜杀、残害手足云云。
“回主上，申时三刻，二公子熬刑不住，咬舌自尽了。”
“呵。”风归远轻笑道，“不消一个时辰就受不住了？当年尘风可是生生熬了九个时辰……”
玄衣影卫一听，暗道糟糕。主上极少提及“尘风”二字，那是风归远心中永远过不去的刺，是绝对的禁忌词。急急“扑通”一声跪下道：“属下知罪，请主上责罚！”
风归远偏头看过去：入目先是与手边平齐的信件，封面金边落款写着“武林盟”三字，再垂眸，才能看到自家影卫跪伏在地，微微颤身，卑微地请罪。
怕成这样么？
“哦？我怎不知你何罪之有？又要罚你什么？”
他抽出信件随手扔到桌上，原意本是叫人多少跪的容易些，可随之的淡声询问，反倒令影卫抖得更厉害，气息皆具些许不稳：
“回主上，是属下之过。属下明知暗楼刑罚甚重，却未能及时看顾好二公子，使其殒了性命，则为罪一；事发之后，属下刻意隐瞒，延迟奏报，则为罪二……”
“不对，再想。”
风归远皱眉，沉声打断，语气冷下三分。
影卫一愣，直觉自己述罪的方向错了，可一时间确实想不到旁的，他咬咬牙，只好硬着头皮道：“属下不该解释妄图脱罪……”
“不对，再想。”
“属下……”
“不对。”
这还没说下文就不对么？影卫彻底不会了，懵懵地跪在原地，仔仔细细回想这自己今天昨天前天都做了什么——
“不对。”
可阁主好似未卜先知一般，未待他开口，便冷着声音否认。
影卫无法，身子伏下更低，闷闷道：“主上，属下不知……”
“……”
寂静的内室，谁的一声轻叹如涟漪荡漾。
“离弦。”
“属下在。”
其实此时若他抬头，只需一眼便能戳穿阁主那恶作剧般的心思。
可惜他不敢。
五年前尘风死后，他是风归远亲口任命的新任影首，无需比试，无需考核，莫大荣耀加身，是多少人羡慕渴求不来的恩赐。
可他清楚明白：离弦离弦，已故之人如何追思？弦断为离声，哀极如心死。
阁主只是将他当作怀念过去的一个物件罢了。
他又怎敢生出半分贪妄？
风归远向外侧出身，垂下手，置于影卫面前，离弦不知其意，犹豫着，试探性地将自己双手奉上。
“这不是挺聪明的么？”风归远声音染了笑，影卫才敢抬头与他些微对视，顺着力道乖乖站起身。
“……求主上恕罪……”先前的问题不敢不答，离弦小声地斟酌开口。
“恕你无罪。”风归远点点头，转而问，“信上说了什么？”
谈及正事，离弦顿时整理好神色，正声答道：“属下僭越。前阵子江湖谣传武林盟老盟主重病难遇，但武林盟一直没承认，依旧按例举办这一届的武林大会。”
武林大会每三年一次，由武林盟发起，诚邀江湖各派参与，其规模浩大，范围涉猎甚广，不仅有元老级别相互切磋，各派亦会派出己方翘楚亮相，也可以说是新人们初入江湖的敲门砖。武林盟同样借此网罗天下英才，维系各派间微妙的关系。
这几年随着老盟主逐渐退居幕后，江湖上对武林盟的地位颇有微词，这时候再传出来老盟主病了，无异于雪上加霜。
风归远心思百转千回，盘算着如何下一剂猛药坐收渔利，既能保全风月阁、又能让老爷子直接归西。
听离弦继续道：“信分两份。一份是邀请函，阁主亲启；一份是私信，希望风月阁参会时带上神医萧逸。”
“呵。”风归远听不得这后四个字，笑弯眉眼，道，“老爷子怕是真不行了，急病投医，什么溢美词都能说。分明前年还在门口挂匾额，暗讽萧逸医者无道、衣冠禽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