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雉尾有三根长翎,取其中最长的那支,搁在铜秤盘上,看着轻飘飘一根羽毛竟有几分分量。
苏兆晚记下了,又将配好的药末拨弄一些,取了与雉尾翎同重的药量,倒入个药臼里,和方才几味调和到一起。药臼中混着三蛛缘、人面君、血棠花,皆被精确地称了一翎之重,一分不多、一厘不少。苏兆晚捣匀,最后滴入药王蜂蜜,揉成一颗颗细小的蜜丸。
日头从正午渐次西斜,他总算从一桌子凌乱的药中抬起头。
沈灵均始终盯着他看,目不转睛。苏兆晚笑了笑,拣起一颗蜜丸递到沈灵均鼻端:“吃么?”
那蜜丸新制的,暗红色,血珠子似的,还散着血棠花和人面君的冷香。
“这便是‘孤鸿羽’?”沈灵均接过来,仔细端详。
苏兆晚托着腮,歪头看着他发笑:“尝尝呗,吃这么一颗不会死的。”
沈灵均嫌弃地丢了回去:“不吃。”
苏兆晚嗤笑,将那一把药丸倒在掌心,托着举到沈灵均跟前:“就这么一把,将一颗药丸子切作两半,每日服半颗,半年后你便是全天下最毒的人,谁碰你,必死无疑。”说着,他稍稍松手,药丸子漏过指缝滚撒在桌面。
“且丝毫破绽都查不出,只会被诊出是内里虚透以至于骤然身死。‘孤鸿羽’,又被称‘阴鬼刀’,杀人于无形。”
沈灵均抿紧了唇,看着散落一桌子猩红的药丸,好似溅了一桌鲜血,他迟疑道:“同样是‘三蛛缘’‘人面君’‘血棠花’这三味药,并无不同,但你从前配的孤鸿羽没有丝毫作用。眼前这些,你又何以笃定便有那传闻中的奇效?”
苏兆晚哼笑:“是那三味药不错。我药王庄也从未想过藏着掖着,因为我们心中有数,即便江湖上都知晓孤鸿羽的药方,可你们不知如何选材、如何配制,终究是枉然。而那三味药,你们可莫小瞧了它们,随意一种便是剧毒。不会用,那可是反掌之间便要人性命的。”
他边说着,手边在旁边用剩的药草堆里拨弄,拾起一枚形状尚完整的血棠花。
血棠花形如其名,在他细白的指尖狰狞盛开,鲜红的颜色,花蕊张扬地纵横抽出,顶心一抹金黄,被苏兆晚捏着花萼转动,宛如他正捉着一只娇艳又凶狠的精怪。
苏兆晚道:“就比如这‘血棠花’,只此一朵的花汁子,碾出来化到水里,便可叫人肠穿肚烂而死。”他抬眸,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沈灵均,“十二年前,我就险些死在它头上。你该不会不记得罢?”
听他轻描淡写地这么一提,沈灵均宛如被个铁锤狠狠地砸中心脏。
当年沈府里那个药人便是苏兆晚。药王庄被吞,苏家的人或死或伤,弟子们散了大半,苏兆晚不及逃走被抓了来沈府里试药。他记得,那应当是苏兆晚最后一次被灌药,自己如往常那样带着些偷来的吃食兴冲冲去找他,进了门便看见他瘫软在地上抽搐,奄奄一息,口鼻里淌着血。
知秋堂人敷衍地给他用了点儿药,发现救不回来了,当天晚上便把他丢了出去。
如今回想起来,沈灵均霎时心里疼得几乎要窒息。他捏紧了拳头,涩声道:“阿晚……”
苏兆晚看着他,勾了勾嘴角:“用不着担心。卢郎中后来救了我。”
想起往事他心里便翻起对知秋堂乃至沈家无尽的深恨,少年极度心疼的模样落在他眼中,莫名地有些快意,苏兆晚邪邪地笑了下,凑近沈灵均几分,再加一把火:“那卢郎中喜欢我,待我是极好的。因此我便以身侍奉他了几年,算是还了人情了。”
沈灵均猛一抬头,有些错愕,呆了片时忽然恼怒:“什么?”
苏兆晚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又身无长物,他想要我,我自然只能给他。”他眨了眨眼,盯着沈灵均,故意道:“你生气啊?”
苏兆晚哼笑:“有什么好气的!我和你父亲,你二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睡几个人不是睡?现在这幅样子,倒向我骗了你多大的事儿。”
沈灵均半张着口,没搭话。又想了一阵,他赌气把头偏了开去。苏兆晚饶有兴趣地盯着他侧脸看了半晌,终没忍住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