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医馆,医者仁心,难抵世事难料,生死无常。
沈灵均抿了一口苏兆晚用干肉腌菜炖的汤,里头加了些胡椒提味,一口下去只觉三花聚顶,头脑格外清朗起来,他不禁呼出一口长气。
“起这么个医馆名字,你们也不怕赶客!”
苏兆晚慢条斯理掰着白面馒头,嗤笑一声:“你不愧是沈阕的儿子,虽说考取了功名,可依旧是这般彻头彻尾的商人思维!这医馆的原主卢郎中本意是想告诫世人,虽有妙手回春之能,却也难抵无常运数,是叫人珍惜当下,保重康健之意。到你们口中,就这也不吉那也忌讳的。好没意思。”
“卢……郎中。”沈灵均抬眸看他,咂摸着这个新从苏兆晚口中听到的人,勾起唇:“这人是谁,你相好的?”
苏兆晚撕馒头的手明显颤了一颤,面色冷了下来:“兔崽子,你放尊重点。”
沈灵均唇边笑意凉飕飕的:“呵,看来我猜的没错,当真是相好的。”
苏兆晚把半片馒头往他碗里一甩,溅了他一脸:“酸不溜丢的,你做出这副醋样给谁看!”
沈灵均夹起来,就着汤水咬了一口,笑道:“相好便相好么,小娘何苦动这么大的气!沈府本不是什么蓬莱宝地,父亲年岁渐高不合您胃口,连二叔都是小娘的裙下之臣,外头有人算得什么!”
苏兆晚冷冷笑道:“你讲究点儿先来后到。我同卢郎中相识,早在我嫁入沈府之前,这要算起来,沈阕沈熹,包括小兔崽子你,全都得往后排。”
沈灵均吹了声哨,笑吟吟道:“小娘好风流。”
“吃你的。有饭还堵不上你的嘴。”说完,苏兆晚不搭理他了,三两口把个拳头大的馒头塞进嘴里,直了几下脖子,干咽不下去,顺手不客气地夺过沈灵均的汤咕嘟咕嘟灌了几口,方才勉强吞了,擦擦嘴,头也不回地就走。
看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沈灵均若有所思。把碗碟都收拾了摞进厨房,他佯作吃饱活动筋骨,信步转悠,不动声色地观察这间旧医馆。
苏兆晚是苦出身的,就连嫁进沈府也没享过几日福,因而做起事情爽利,这才两三天,就把医馆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什么积灰杂草都除掉了,厅上房里他还采了些野花,用废旧药罐子养着,房子虽然旧,却平添了几分鲜活气。
但他打扫得太精细了,桌椅凭几擦拭得一丝不苟,院子里墙根地下多余的青苔都要铲掉。沈灵均冷眼看着,这不似给宅院清理,倒像是……
在给谁扫墓似的。
说起扫墓,沈灵均心下一沉。光顾着念叨苏兆晚,他自己才确有个墓要去扫。
那天在墙头听到那几个丫头们七嘴八舌议论,温奶娘死得蹊跷。如若没猜错的话,应该跟沈夫人云氏脱不了干系。沈灵均不动声色地思索,一面在这医馆内闲步
云氏一介妇人,没读过几日书,心思却十分刻毒。这么些年来,沈灵均身边伺候的丫鬟小厮,稍有不慎就要被喝骂毒打,下手也没个轻重,偶然打死一两个,云氏也不叫声张,只让人再去人牙子那儿买新的来顶上这个职缺。至于这死了的,等个黑灯瞎火夜,让人出城去往乱坟岗一扔,便算了事。
温奶娘……此刻会在那里么?沈灵均面上波澜不惊:“倘若她真是为云氏所害,多半会照着往日的习惯扔去乱坟岗。”
不觉间他已经基本逛完了整间无常医馆。统共两进的园子,前院最大,角落里堆着几张废弃的晒药架子,旁侧房屋几乎全是病房,没有一间客居,除了几间必要的下人、药童的卧室之外,有点儿生活气息的就是后院的主屋了。
如果苏兆晚之言属实,那么他在这医馆里的时候,多半不会住门房,更不会住下人之处,而是与这医馆的主人一同住在主屋里。沈灵均抬头看着主屋的房舍,栏柱檐角都工巧细致,可见房屋主人心思细腻,是个知情识趣的人。
他们在一块儿,当是有过一段儿平静恬然的日子。
苏兆晚,和那个卢郎中……
看着看着,沈灵均心里涌起几分不可察觉的不自在。一转头,苏兆晚俏生生地蹲在后院的石阶上,挽起了袖子,一双腕子皓白如月,却沾了星星点点的黑色药浆。
他见沈灵均过来也懒得搭理,手上的活计没停,将几只狰狞的死虫拔了足丢进药臼里,混着里头的蛇毒草汁捣烂,搓在一枚一枚竹签尖上,做成一把毒针,拿荷叶包起来。
沈灵均在主屋前立了半晌,苏兆晚方才慢悠悠开口:“吃饱撑着在这儿站规矩?”
沈灵均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截玉似的手腕,道:“小娘,你怕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