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白绫,从阑州城关门口铺进来,蜿蜒几道拐,蛛网似的,从中央大道始,途径阑州城主要的几条大街,终汇于一线延伸进“探花坊”内街里,一直到知秋堂沈府门前。
沈府家业恢弘,又是江湖上有名的医庄,大当家的葬礼自是风光无限,沿途摆了几日流水席,前来吊丧的商贾文人江湖客数不胜数。
正走着,轿夫不慎被脚底的白绫绊得猛一趔趄,沈灵均支颅坐在轿厢里打盹,也跟着晃动一记,他未防备,“啊”地一声惊醒,额头后背都冒了冷汗,撑着墙急促地喘息。
“大人,没事吧?”冷兴忙一手抄在轿夫臂上,回头向轿内问。
耳旁听着随行仵作的话音,沈灵均刚从梦魇中脱出,尚未回过劲儿来,愣神了片刻方深吸一口气道:“无妨。”又道:“都进城这么久了,怎还没到?”
冷兴道:“再约莫一盏茶时分。如今阑州城繁华,从前那些街巷尽皆改做茶坊酒肆。能行车马的路变少了,咱们也只得多拐几道。”
沈灵均点了点头。
与轿厢内压抑的气氛不同,窗外流水席上,乡里乡亲吃得热闹。沈府办百事,对他们而言却是能白吃喝七天的好日子,珍馐琳琅觥筹交错,一路葬色的街巷里竟被闹得煞是喜庆。
沈灵均看了一阵,面无表情地放下帘子。
帘布却掩不住风言风语,还是有几句透过窗缝钻了进来。
“听说了么?这位死了的沈老爷,生前可是荒唐!”有个人吃得兴高采烈,说话时嘴里还塞着东西,含糊不清。
另一个应声答道:“可不是么,从前便听说沈老爷重色,长年流连勾栏瓦肆之所,两年前干脆娶回了一房男妾!”
“哎,你们说,他这大把年纪了什么时候后好起男色了?”说完,暧昧不明地笑几声。
“嗐,你不懂!有些男的,端的是个妖物,真个儿品起来,滋味比那嫩出水的黄花闺女还甜哩!”
这种风月秘事总是格外引人,又有一个男子加了进来,插口道:“我也听闻了!我家那口子前些时日去城北玉佛寺进香,碰巧见着了那苏小娘。你们猜怎么的?”他故意卖关子,引得旁人纷纷侧目,他神秘兮兮道:“当真是个尤物。男子之身却生得花容月貌,举手投足间比醉花楼的头牌儿还要风流情致。尤其是那双眼,真会勾人,让他瞧上一眼你魂儿都没了,就只管跟着他去了!”
顿时一片啧啧之声,“真的假的啊!”
又一人轻薄道:“那你们说,沈老爷和那男的,被窝里谁才是主事儿的那个?”
旁人狎昵地笑:“这还用说,就苏兆晚那一捏就断的小嫩腰,你叫他肏别人他也挺不进去啊!”
他说得粗鄙,却引得一众男子哄笑起来:“那沈老爷当真会享受,福气不小。”
“什么福气啊,我看就是被妖精勾了魂,要不怎么娶回来没两年人就没了?”
“沈家小娘姓苏,可别是苏妲己转世,是会吸人精元的妖怪呐!”流水席上搭着荤话,愉快得不得了。
喁喁私语声虽不大,却叫沈灵均听得清清楚楚。他皱紧了眉,搁在膝上的手轻轻点着。
路人赤裸的调侃尖利如刀,他虽不在意沈阕的声名,怎奈处处夹着沈府一块儿议论,心底有些烦躁,一抬手,正要叫人去把那几个长舌头的嘴给堵上,便听冷兴道:“大人,到了。”
掀开门帘,沈府朱门琉瓦,一如往日般雄伟清贵。
两年前大公子沈灵均金榜题名考中探花,被御笔亲封大理寺少卿后,本就势大的沈家越发得意。沈阕着人大肆修缮园林,整得似龙宫一般,还将“大理寺少卿府”的匾额放在“沈府”牌匾之下。
而此时,那气派的屋宇门户洞开,孝棚高起,灯笼、窗棱糊白纸,白幔四垂,一片雪色,客堂设了灵龛。
沈灵均直直盯着不远处沈阕的棺材看了半日。
沈家在阑州城不可一世,沈阕执掌后便下狠手铲除同行,吞并医馆,将整个中原的药庄命脉牢牢握在手里,便连武林盟主都需给他三分薄面。活着时跟个土皇帝似的人,此时却躺在这个小小的棺椁里,被束在高处,旁侧跪了一水的仆从族人,还时不时有江湖同道来吊唁,乌泱泱的拜了又走。
沈灵均沉默地看着,忽然勾了勾嘴角。
“父亲,壮观么?”他眼眸微阖,“这便是你拼了半辈子得来的江山了。趁入土前,好生再多看几眼罢!”
他眼一睁,便已然蓄满了两眶热泪,长辈亲族人聚上来时恰到好处地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