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将笑意压下,对子虚乌有说:“这觅星殿内若是有不合两位前辈心意的布置,可告诉我和阿麻吕,我们会尽快找人整改。”
“没有不满意的,都很好啊。”子虚道长环视一圈,觉得没什么不能接受。
“我觉得可以在殿门口的空地上安置一张棋桌。”乌有先生提出。
“确实需要一张棋桌,”子虚道长点头,“老人家的爱好不多,但是个个都很重要,都是精神寄托啊。”
阿麻吕记下这件事,回应道:“好的,我们会在两日内安置好棋桌。”正好最近他每日都得跑一两趟水月宫,可以顺便拉几个天工弟子完成这事。
“对了,小裴和小麻吕啊,麻烦你们带我们去寝室看看,”子虚道长说,“对老人家来说,睡觉的地方舒适与否再重要不过了。”
小麻吕是叫谁啊?!
阿麻吕被子虚道长的称呼惊得一个激灵,他这反应令旁边的裴元暗自发笑。
师弟啊,你就放弃挣扎吧,裴元不厚道地想。
要知道在药王孙思邈的眼里,杏林大师兄也不过是个小孩。当着众多同门的面,被师父叫“元儿”时,就算是厚脸皮的裴元,也会想找条地缝遁逃。托子虚道长的福,裴元今天得以“吾道不孤”——“小麻吕”这个昵称很可爱,裴元会想个办法让师父也这么叫阿麻吕的。
不过在肚子里的算计实现之前,裴元不会向别人透露半分。
他回答子虚道长:“子虚前辈您的寝室在左侧,乌有先生的寝室在右侧,两位前辈若是乏了,可以前去歇息。”
子虚道长摆摆手:“还没困呢,我们在别处睡了两日,现在精神百倍,就是想去寝室看看而已。”
裴元和阿麻吕心想:在别处睡了两日?你们不是今日才穿过秦岭山脉,抵达万花谷吗?这地方可没有什么客栈,你们总不会是在谷中某处待了两日吧……如果子虚乌有早来了两日,岂不是这两天发生的事他们都知道了?
乌有先生咳了一声,子虚道长忙打哈哈糊弄过去:“我就随口一说,哪能真睡那么久呢,我可还没到长眠不醒的时候。”
“我和这老头子的寝室各分一边是吗?”乌有先生插话问道,“这个要改一下。”
“对,这个应该改一下,”子虚道长接过话茬,对裴元和阿麻吕说,“能不能把我们两个人的寝室合一边去,其他房间挪到另一边?”
“自然可以。”裴元当即应下他们的要求。
阿麻吕没明白这两位客卿的想法,不解地问:“两位前辈不喜欢更宽敞一点的空间吗?”又不是条件不允许,觅星殿内大的很,为什么要挤在一块?
“说来话长啊。”子虚道长哈哈一笑,白眉弯起,年老的面容却是神采飞扬。
“当年我跟这家伙一起去闯荡江湖,大约我们的运气都不如何,加在一起就更差了。我们一路上总是会碰到各种麻烦事,还都是冲着我们的性命而来,所以住客栈时我们就住在一间房里,互相照应。”
“因你而来的麻烦事更多,”乌有先生皱眉,不满地说,“你当风流子弟就当吧,偏偏爱招惹舞刀弄枪的侠女,没被她们戳个窟窿真是奇迹。”
“那会三天两头就有飞镖传信插在床头,约战了结恩怨,最后往往还要我来当个见证人,真是烦人。”
“喂,老家伙。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因你而来的麻烦事似乎更麻烦吧?女侠们行事光明磊落,看到我声泪俱下表示悔过,多半会放我一马,也从没殃及你,相反你那边来的人可是什么阴招都能使啊?”
乌有先生哼了一声:“就算如此,我可没要求你一路跟着。”
“是是是,是我为了报救命之恩,一直跟着你,想找机会也救你一命扯平了事,”子虚道长摸着白胡子,陷入回忆中,“但我竟然没找到机会,你心思太缜密,不管什么陷阱诡计,总是能先一步识破。”
“所以我竟一直没帮上你什么忙,唉。”子虚道长喟叹道。
乌有先生默了一瞬,然后缓缓地说:“其实,你也算帮上忙了,对我来说。”
“是吗?”子虚道长问。
“我不说假话。”乌有先生语气平静,却不容置喙地回答了他。
听罢,子虚道长微笑着垂下眼,神情是一派清风的温和。
四人在殿中央的茶桌边坐下,因子虚乌有来得突然,谷中弟子还未烧好水来泡茶,所以这四人现在便只能干坐着。
“所以,两位前辈是因为以前的经历,习惯了住在一起吗?”正当裴元想找些话题活跃气氛时,就听到阿麻吕这么问子虚乌有二人。
“部分是因为这个,”子虚道长回答他,“更重要的原因是——我们都老了。”
“两个孤寡年迈的老人,住得近些才方便互相扶持,对吧?。”
“正是如此。”乌有先生也说。
裴元听到这,觉得他们实在能扯,忍俊不禁道:“两位前辈说笑了。两位的武功境界早已超脱肉体凡胎,让旁人望尘莫及。尤其子虚前辈,您可是当世四杰之一,是与纯阳的吕洞宾道人齐名的得道高人,怎么会被区区年岁和衰老困扰呢?”
子虚道长和颜悦色地反驳他:“小裴啊,你这可就是偏见了——谁说修道的人都得长寿无疆,都要追求长生之术?”
“晚辈寡闻,但修道不就是为了长生吗?”裴元又问。
子虚道长答道:“道的方向有很多,求长生只是其中之一。我的红尘牵挂不少,无法抛却七情六欲,自然也走不了修长生道的路子。”
“我亦如此,活得久对我来说不算件好事。”乌有先生也说。
“寻道之事我从未刻意去做,到头来在别人眼中,却已是修成了道,这很有意思。”子虚道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不知子虚前辈所向往的道是什么样的?”阿麻吕听他们讨论,心里对这两位镇谷客卿的经历和心境愈发感兴趣。
“我所向往的道啊……我所追求的,是一个瞬间,亦是一个永恒。”
子虚道长从觅星殿的窗口往外看去,无垠长空只偶尔有苍鹰飞过,旋进的风吹起他的白发长须,显出了几分仙风道骨。他回头看了一眼乌有先生——他此生相携的挚友,才缓缓地说:“我无意追求‘肉’的长久,只想看见‘灵’在天地间奔涌而过,哪怕只是一瞬间,但我相信那也是会被铭记的永恒。”
裴元和阿麻吕听得云里雾里,裴元从这虚无缥缈的话里揪出了一线疑问:“子虚前辈,您是认为……‘灵’与‘肉’的存在是可以分离的吗?”
阿麻吕则问:“前辈所说的‘灵’与‘肉’,似乎并非通常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