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肢残身零落无序地四散而列,甚至有数只兽爪和头颅挂在了树上。
血迹喷洒的形状充满撕裂感,尸体流出的血液曾在草地间汇成一条小溪流,干涸之后犹如狰狞的血色疤痕。叶尖垂落的血滴已经凝固,孕育鲜花的土地与红血和肉沫杂糅在一起,成了乱糟糟黏腻腻的血肉浆糊。
红的血,茜的肉,白的骨,褐的土,在夏季阳光的照射下,这些惨不忍睹的东西被热浪蒸腾,散发出鲜明的腐烂的冷腥味。
即便裴元曾见过各种症状恶心的疾病和惨烈不堪的伤情,也被现下的情景膈应到了。
裴元紧皱眉头,他没想到谢尾醉酒时的杀伤力这么大,凶残程度超出一般的认知。他开始计划,是否应该拟一个谷中危险人物的名单,将谢尾放进去,让高阶弟子对他加以管制和监视?
他正思考着,忽然被右手手臂上传来的剧烈痛感打断思绪。他回头,看到阿麻吕躲在他身后,紧抓着他的右手,力度大得像是要折断它。裴元没有立刻推开他,因为阿麻吕此刻整个人都仿佛被阴影笼罩了一般,睁大的眼中尽是惊惧和愤怒,他的肩膀还在发抖。
阿麻吕眼里映照着猿猴断裂的头颅,那依稀可见的碎骨刺痛着他的脑海,令他无法回避地想起了类似的回忆——在盛宴上突然喷洒出的红血,滚落的头颅,暴乱疯狂、翻覆紧张的形势,在雷暴摧枯拉朽的攻击下彻底倒塌的树木,翻滚着大浪的无垠的海,满目尽是令人绝望的铅灰色,心中升起的滔天的愤怒和恨意。
被平和安宁的生活掩埋的灰暗情感卷土而来,恨意令他的双目发红,绝望和无助则让他紧紧抓住了海上的浮木。
裴元与阿麻吕相处了这些日子,从未见过他如此惊骇的神情。阿麻吕肯定不会有晕血的毛病,原因只可能是,眼前的景象引起了他不好的回忆。看着阿麻吕这幅表情,裴元想,或许自己对谢尾下的处罚确实太轻了。
虽然不是很明白具体原因,但还是先安慰师弟要紧。
“没事了,没事了。”裴元转身用左手拍者阿麻吕的背,像哄小孩子那样安抚他。因为两人八岁的年龄差,裴元倒不觉得自己这样哄对方的举动有何不对。
阿麻吕这才从噩梦般的回忆中惊醒,发现自己抓的“浮木”是裴元的手臂后,神情尴尬不已,忙松开自己的手,脱离对方的体温。
裴元继续拍着他的背:“别害怕,这里没有人能伤害你。”
“……”阿麻吕抬起脸,“谁害怕了?”
他眯起眼睛,略带讥讽地说:“你看到这让人恶心的情况,不应该反省一下自己对谢尾的处罚太轻了吗?”
真是一语中的,完全戳中了裴元的心虚之处。
阿麻吕又问:“你之前对巨猿处处留手,怎么现在又不对它们大发恻隐之心?反倒是十分维护罪魁祸首。”
“我对这些生灵有恻隐敬畏之心,别人却不一定有,我也没办法要求他们和我一样。”裴元叹了口气。
“谢尾他杀的不是人,就算让我们的师父或者谷主来做决定,也不一定会给予重罚。说到底,万花谷里最重要的还是‘人’,而谷中目前也没有相应的规定可以用来处罚谢尾这样滥杀生灵的人。我这次能处罚他,还是因为他连累了任师弟,若非如此,恐怕这事都不必找我们来处理。”
“虚伪,”阿麻吕露出鄙夷的神情,“就算用肉刑违反谷主对待弟子的原则,也有别的办法折磨他。”
“因为时间紧急,我一时也没想到多少惩治谢尾的方法,以后若他再犯,就不会让他好过了。”裴元说。
阿麻吕对这个回答仍不满意,乜斜着眼看他。
“不要等到下次,这次你就不能让他好过!那个谢尾……我看他,如果不是心术不正,就是脑子有病!不管是哪种,你都不能放过他。”
“好,你看人比我准,我会想别的方法惩治他。”
裴元承诺道,他恍然觉得自己是在安抚一只受了伤的小狮子,上一刻它还因为伤口而哀嚎,下一刻就能冲着人嗷嗷叫。这种感觉愈发强烈,他强忍着想摸对方的皮毛——长发的冲动,他要是那样做了,这头小狮子恐怕要叫得更加生气了。
顾曦华看着那两个靠得极为接近的身影,更觉得幸好自己没有跟过去,否则不仅要被惨状伤眼,自己还碍了那两人的眼。
裴元和阿麻吕戴上手套在猿猴的尸体堆里翻找,从残破的肢体躯干中,找到一具中毒而死的幸运的尸体——因为是中毒而死,所以幸运地保留了全尸。
两人从这具猿猴的尸体上取得了谢尾所用的毒粉,装在一个小药瓶里。并通过验尸,反向推测出谢尾所用的是什么类型的毒,粗略拟出了几个解毒方案。
他们刚讨论完,一人骑着小马驹,越过顾曦华,奋然朝他们奔来,是苏难行。
“两位师兄,这是谢尾写的毒粉的方子!”苏难行翻身下马,把手上的一张纸递给他们。今日他经过密林附近时,被别的弟子抓了壮丁——因为他有马,给裴元送方子的差事就落在他身上了。
“谢尾那家伙,写个方子都这么磨蹭,真是无可救药。”他抱怨道,显然被抓了壮丁后,他也等谢尾写方子等了一段时间。
“早叫他别喝酒,每天把酒当水喝,喝得脑子都不好使了,看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见两位师兄都没有和他聊起来的意思,苏难行便自己找地方站着,他环视了一圈周围的惨象,顿时反胃,蹲下身子吐了起来:“哇——呕!!呕——”
裴元和阿麻吕认真看着毒粉的方子,与他们商讨得出的其中一个结论几乎无二。
“阿麻吕,等会你根据方子细化刚才的那个方案,来配制解药。我先带着陈前辈去密林里和猿王交涉,先把任师弟救下来,”裴元嘱咐阿麻吕,“若是解药做好了,就立马带给我。”
“好。”阿麻吕点头。
苏难行吐完,神色恹恹,自言自语地说:“谢尾这家伙真把自己喝成疯鬼了?这造孽的啊,怕是要找少林的和尚给他念点经,死后才不会落入畜生道了。”
裴元听他这么说,眼神一亮,赞赏道:“此话有理!苏师弟你出了一个好主意!”
苏难行懵了,挠头问:“啥?我说了什么吗?”
裴元却没有和苏难行解释,只对阿麻吕使了个眼色。阿麻吕立即会意:“你想到办法解决谢尾的事了?说来听听。”
“以后再说,呃,师弟你别瞪我啊——”裴元卖了个关子,“实在是因为,这个办法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不是一时半会能用的,到时候你就懂了。”
“现在我们得赶紧回去和陈前辈汇合。”
裴元与陈梁九汇合后,立即领着一队人马进入密林深处,去营救任子晋,阿麻吕与项云音则留在外面研制解药。
等阿麻吕和项云音带着解药,在密林中找到裴元一行人时,事情似乎已经尘埃落定了。
因为猿王已经死了,倒在了茂盛的丛林间,被树枝草叶掩盖着身躯。它的臣民围着遗体哀鸣,为它送葬。
任子晋安静地蜷缩在裴元的怀里,脸色青紫,所幸他胸膛起伏,还在呼吸。
阿麻吕将毒粉的解药给任子晋服下,仔细观察了一会他的反应。见任子晋的脸色和身体状况都趋于正常,才松了口气。
做完这些他才分出心神问裴元:“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周围的一切实在是怪异,猿王怎么死了?其尸体上没有创口,应该是毒发身亡,但是怎么这么巧?裴元和陈梁九有没有与猿王交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