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外这条官道,已有早起的商贩与行人零星经过。
约一盏茶时间,在她们来时方向,终于现出一辆马车,辘辘前行,缓缓而来。
那辆宽阔的、四周垂着帷幔的红漆马车,以及车上握着马鞭、一脸憨态的车夫,皆是蕙兰极为熟悉的。
她精神一振,低声道:“来了!”
马车渐行渐近,思菱觑准时机,扶着蕙兰跳下,拦在了温家马车前方。
她挥动双手,高声喊道:“劳烦停车!”
深灰色帷幔,几乎瞬间被掀开,一个男子探出脑袋,满脸惊恐地看着思菱。
清瘦俊逸的面容,清澈忧郁的眼眸,不是温秋实又是谁?!
此刻的思菱,一身小厮装扮,温秋实起初并未认出,却还是赶忙让车夫停车,而后皱眉朝思菱喊道:“你在此作甚?”
思菱微笑着打招呼:“温太医,您不识得奴婢了?”
说罢,她向后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我家娘娘得知您今日要回襄阳,特来送您!”
温秋实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蕙兰,四目相对的瞬间,他顿时愣住了。
蕙兰走到他的马车前,轻声道:“实哥哥,可否让我上车说几句话!”
他面露惧色,结结巴巴道:“兰儿,你如何在此?你……你不能上来……”
蕙兰不等他说完,便一把掀开帷幔,敏捷地攀上车。
不出所料,宽敞的车厢内,果然不止温秋实一人。
他对面的座位上,坐着一位年轻女子。女子衣着素雅,面容沉静,似乎对蕙兰的到来并不惊讶。
鹅黄色的夹衫,浅绿色的襦裙。乌黑的秀发,梳成精致的百合髻,看上去,宛如清新秀丽的小家碧玉。
两人对视,蕙兰露出友善的微笑,轻声道:“念瑶姑娘,别来无恙!”
迎着蕙兰的目光,林念瑶也微微一笑,清晰地说道:“我就知晓,临行前,必会与兰贵妃一见!”
一旁的温秋实,看看蕙兰,又看看林念瑶,神色紧张,惶恐不安。
蕙兰安抚他道:“实哥哥,你不必害怕,我今日前来,是有要事央求念瑶姑娘,并非前来阻拦你们……你不妨先下车等候,我与念瑶姑娘说几句话,说完便放你们走!”
林念瑶亦向他颔首,语气轻柔:“放心,我亦想与兰贵妃道别。”温秋实步下马车,车厢内,仅余蕙兰与林念瑶。
蕙兰直视林念瑶,单刀直入:“念瑶姑娘,你应知晓本宫今日寻你所为何事?你不辞而别,想必是对你姐姐彻底死心了吧!”
林念瑶侧过脸,轻声言道:“我已无姐姐,娘娘现今所见,乃全新的林念瑶……昔日的林念瑶,已然逝去。从今往后,我与……端妃,乃至整个林家,再无瓜葛!”
蕙兰紧盯着她,和颜悦色地说:“有无关联,岂是你一言可定?你可以不认林乐瑶,难道也要与你兄长恩断义绝?”
提及兄长,林念瑶急速转身,泪水充盈眼眶:“此乃哥哥所言。他言林家两个女儿,已毁其一,不能再让我身陷绝境……故而,他让我随温秋实离开,远离林家,彻底与之决裂,不再受牵制,亦不再受牵连!”
蕙兰心中暗自感叹,林鸿飞对其小妹,着实疼惜。
她问林念瑶:“当初,是你兄长将你自万丈崖边救走,对否?”
她点头,坦言道:“没错,离开前夜,姐姐与她的宫女花如密谋,命她在送我回青岩山的林家别院时,借机于途中杀我……她不知,哥哥早有预料。
次日清晨,兄长便沿路安排了人手暗中保护我,又命人悄悄给我递了纸条,要我将计就计,在万丈崖佯装跳崖自尽……而后,他藏身于崖边密林,伪造了我自尽的现场,便带我从小路下山……”
蕙兰面色沉静地问道:“那你……如今还要为林乐瑶的罪行保密吗?”
林念瑶缓缓摇头,满脸痛苦地说:“娘娘,我明白您的来意,但我真的无能为力。关于她的所作所为,您应该也都知晓……她命人推您落水,派人刺杀您,妄图取您性命。
我劝她收手,劝她主动坦白,她非但不肯,还说她所做之事皆万无一失,未留任何蛛丝马迹……想来也是,那些人都已死无对证,谁也无法奈何她……我和您一样,空口白话。而且,我不能去告发她……娘娘,请勿逼我!”
林念姝的这番话,说得无比沉痛,亦无比真诚。
诚然,死里逃生的她,仿若重获新生。此时,她只想远离端妃,与温秋实远走襄阳,开启崭新的人生。
蕙兰深感自己不应强人所难,要求她再度出面,指证林乐瑶,将她重新卷入是非之中!
失望如潮水般涌上蕙兰心头,“难道,林念瑶当真没有林乐瑶的任何罪证?莫非我此次冒险出宫,就这般徒劳无功吗?”
蕙兰审视着林念瑶,突然意识到什么,不禁脱口问道:“既然你对她构不成威胁,她为何还要不顾姐妹情分,痛下杀手?”
林念瑶浑身一震,低头不语。
蕙兰凝视着她,冷厉问道:“如此说来,你定然知晓内情,或是手握证据……这些证据,于端妃而言,足以致命,对吧?否则,她岂会连自己的亲妹妹也不放过!”
林念瑶遽然抬头,目光闪烁,欲言又止。
蕙兰终是难忍,眼中含泪,沉声道:“念瑶,我求求你。五日之前,我爹娘在从江南回京途中,遭人劫持。我敢断言,此事必是你父亲与端妃指使所为。
可如今我不知他们身在何处,甚至生死未卜……若你知晓任何线索,可否告知于我?且不谈身份,你我皆为家中幼女,皆孝顺珍爱自己的父母,你不妨设身处地为我想想……”
她话未说完,便被林念瑶打断:“娘娘,您说您父母被人劫走了?”
蕙兰深吸一口气,颔首示意,竭力平复情绪。
林念姝满脸悲悯,声音微颤:“娘娘,我向您担保,我真的对此事一无所知。这些天,我被哥哥藏于他的府邸,未曾回林府,连父亲的面都未见。
而哥哥,他与父亲素来不睦,平日里往来甚少。近期,他一直在为出兵西北做筹备,无暇顾及父亲!”
蕙兰直视她的双眼,恳切道:“你只需告诉本宫,白元、高湛、彤云……还有云雀,为何都对你姐姐和父亲言听计从?甚至不惜断送性命?”
林念瑶愣了一下,正欲答话,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骤然由远及近传来。
蕙兰警觉地掀开帷幔,不禁怔住了。
只见一人一骑,风驰电掣般飞奔而至,须臾便至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