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七年回归前夕，晚八点，深港某仓库——
彩色玻璃窗外是川流不息的车辆和步履匆匆的行人，这间临街的仓库卷帘门紧闭，后门就是批发市场最拥挤混乱的巷子。
此时正是这条街最繁华的时候。窗外不间断地传来尖锐的鸣笛和不时传来的小声咒骂，偶尔混杂着一些打滑的轮胎声。徐海林倚着矮窗边的墙抽烟，另一只手向后伸到仇方堂面前，随意地晃了晃烟盒。
“来一根儿吗？”
仇方堂穿着一身白衬衫坐在最中间的皮质沙发上，正把记事本搁在腿上圈圈画画。他把烟盒推回去，徐海林刚诧异地一转身，仓库的后门就开了。
陆野收着伞从后门进来，利索地关上门之后把长柄伞挂在了门边的挂钩上。他甩了甩手，外面在下雨，他藏青色的衬衫被沾湿了，现在身上一块深一块浅的，有点难受。
“得。”徐海林扫兴地把烟盒收回牛仔裤兜里，顺便把自己的烟也在窗台上捻灭了。他有些纳闷地抱怨道“你是怎么知道他要回来的？”
“脚步。”仇方堂划完最后一笔，捡起身边的毛巾抛给陆野，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眯了眯眼睛，把笔记本拉远检查着路线。那是一张紫金岛赌场的内部结构图，他们后天在那里有活儿。“他走路比你们都快一些。”
“啧，每次他在我都不能好好抽烟。”徐海林在仇方堂左边坐下，探头去看他手上的记事本“呦，这么利索，行动路线都规划好了？”“那不然呢，等着你们来吗？”仇方堂笑骂着给了徐海林右肩一拳“还是少抽点儿吧你。”
“切，要不是你天天说陆野嗅觉灵敏能用得上，谁乐意配合你啊？”徐海林撇了撇嘴，一脸嫌弃的表情“你知道抽烟被打断像什么吗？跟你撸管撸到一半……”
“欸，停停停！”仇方堂顾不上放下水笔赶紧捂住他的嘴“这儿有未成年，你可积点口德吧老流氓。”
“…他早该知道了。”徐海林扭头甩开仇方堂的手“大老爷们儿个子老早窜得比我都高！就你把他当孩子惯。”他懒散地往后一靠，整个人瘫在沙发上不动了。
“那边情况怎么样？”仇方堂重新低头，问完话之后突然伸手，一把接住了陆野抛回来的毛巾挂在沙发背上。
“围剿刚刚结束，还在清点现场。”陆野走过来拉开仇方堂面前的茶几，底下露出一道木制的暗门。他拎起把手往上一拉固定好，就顺着有些生锈的梯子爬了下去。
陆野落地的同时，仇方堂也从梯子上爬下来，陆野伸手箍住他的腰，直接把人抗在肩上抱了下来。仇方堂的脚接触到地面的时候不太习惯，他微微仰头，有些懵圈地看着陆野问道“你干什么呢？”
“这样比较快。”陆野拉着他的手往里走，面色如常。
“不要仗着自己长得高就故意捉弄我。”仇方堂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语气中的无奈一如既往。这是这个月第几次了？仇方堂叹了口气，都要十八了，叛逆期也该过去了吧。
走廊尽头的房间里传来一声惨叫，陆野正要推门，仇方堂却抢先一步松手把门推开走了进去。
“还不说。”仇方堂摸了摸还有余温的手腕，冷漠地看向侧躺在地上捂着肚子惨叫的那人。他蹲下去岔着腿单膝点地，身上的衬衫西裤突然绷紧，勒出肌肉的形状。他严肃的表情在昏黄顶灯的照射下看起来有些阴沉。仇方堂猛地捏住那人的下巴，扭过他的脸来对上自己的视线。
“对你这么好，别得寸进尺。”
“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呜…哕——”那人被旁边审讯的人猛踹了一脚腹部，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却吐不出一点东西。
仇方堂一抬表，八点十三，快整二十四小时了。
骨头够硬。这套不管用。
仇方堂还是盯着那人，面上不显，忽然出声道“拿东西过来。”
边上有人递给他一台手机，最新款的诺基亚9000，能发彩信，甚至能联网。仇方堂移开视线，熟练地翻盖，手指在键盘上灵活地操作，边按键边漫不经心地问道“多大了？”
“三…三十七。”那人抬头努力地对上仇方堂的视线，试图跟他交流情感。这些天审他的全是差不多同龄的老油条，好不容易看见个年轻管事儿的，他得抓住机会。
“嗯……”仇方堂不看他，手指上仍然在敲键盘“别着急啊，我问问……”
“绝对没…没蒙您！”那人还是可怜巴巴地仰着头“您可以去查我的身份证…我……”
“谁要查这个，”仇方堂厌烦地停下手上的动作瞟他一眼“老实待着。”
“哎，好…咳额……”
不一会儿，仇方堂的手机震了震，他又按起键盘来，这次却没敲了多久就停下了。他被屏幕照亮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地上那人一脸讨好的笑，连金牙都呲出来了“怎么样，老板，我没骗您吧？”
“不错啊，老实。”仇方堂伸手拍拍他的右脑侧，欣慰地夸赞道。那人刚要邀功，就被他笑眯眯的下一句话给回懵了。
“跟你老婆说的一样。”
屋里寂静了两秒，紧接着拴着那人的铁链发出恐怖的巨响，仿佛某种凶兽试图挣脱桎梏一般疯狂地振动着，连同头顶天花板上简陋的钨丝灯也一起晃动起来。
“畜牲！你要做什么？！你弄死我都行！别动我老婆孩子！？！！”那人脸红脖子粗地瞪着仇方堂，试图伸出骨折的手臂抓住他的脚踝。陆野眼尖地一脚踩上去，那人的手指瞬间变形成不正常的角度，看起来像某种长相奇怪的树根。
他发出非人的惨叫声，整个地下室都回荡着那种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仇方堂突然站起身来，不顾身边两个下属的劝阻打开了门，一把把陆野推了出去。
“出去，伤耳朵。”
这是陆野在门合上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他呆愣在地下室生锈的铁门前站了好一会儿，不知道何时握紧的拳头突然松开，最终按着原路回到了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