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汴京城,依然笼罩在生机盎然的春意之中,城内城外,到处都是出游踏青的少男少女,位于汴京西郊的金明池旁的草地上,类似于马球捶丸这类的聚会基本上就没有断过。
今日是这家,明日是那家,年轻的公子姑娘们则借着马球捶丸的聚会,挑选那些能让自己心仪的异性。
虽说盛家的门楣不高,可到底有个大姑娘嫁到了忠勤伯府,盛老太太又是勇毅侯府嫡女,王若弗的亲爹又是位享太庙的老太师,在朝中有不少门生故旧,是以往日盛家也没少参加这些聚会。
可自打入了四月,那场变故之后,盛家就开始紧门闭户,除了几家姻亲之外,竟连寻常的迎来送往都少了许多。
不说别人,便是长柏,家中出了那般变故,自家母亲竟然干出在外头放印字钱的行径,似长柏这般正直的人,一时半刻也有些接受不了。
尤其是当长柏从父亲口中得知,撺掇着他母亲去放印字钱的人,竟然是他的嫡亲姨母,是那个同母亲一母同胞的亲姐姐,愈发冲击长柏的三观。
长柏从小到大,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家潜心苦读,甚少外出交际,自然也没什么朋友,仅有的两個交心的朋友,一个是远在东南数千里之外泉州的王重,而另一个,就是如今负气从侯府里搬出去,住在甜水巷的顾二了。
原本高中二甲头名的喜悦,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冲散了不少,长柏也只能来到甜水巷找顾二喝闷酒,聊解愁绪。
顾二院中的桃花开的正灿烂,蓉姐儿和昌哥儿跟着女使在桃花树下玩的正开心。
春风吹来,不少花瓣随风而落,铺满庭院。
亭中长案两侧的两人,却各有忧虑。
“听说叔父替则诚相中了海家的千金?”顾二不想提那些让人烦心的事情,索性便说起了长柏的好事。
“父亲确实有意与海家结亲!”长柏道。
“海家是清流人家,世代簪缨,到了这一辈,一门三翰林,享誉天下,家教甚严,海家姑娘是出了名的贤良淑德!则诚有福啊!”顾二笑着道,只是话里话外,多少透着几分羡慕。
长柏素来眼明心亮,听顾二的语气,想着顾二如今的处境,便隐约间猜出了顾二的打算。
“大丈夫能屈能伸,仲怀不妨跟顾侯服个软,让顾侯替仲怀择位贤惠的大娘子,也好将蓉姐儿和昌哥儿早日安置!”
顾二叹了口气:“我正是这么打算的,只是我那父亲······哎!”
顾二无奈的道:“如今我声名狼藉,又得罪了官家,东京城里的大家闺秀,哪个不是把我看做是洪水猛兽,哪家舍得把自家闺女嫁给我!”
长柏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仲怀又何必妄自菲薄!你是什么人,有眼看的都知道,那些人云亦云之辈,难道仲怀瞧得上?”
顾二笑着道:“还是则诚懂我!”说着又看了看在树下玩耍的一双儿女,眼中流露出几分溺爱;“看来我确实是该给自己寻一门亲事了!”
“仲怀可是有了中意的姑娘?”长柏有些好奇的问道。
顾二笑着道:“头先子厚来了信,说现如今他在泉州组建船舶司,操练各县乡勇,以防海寇,想请我过去帮忙!”
“乡勇?海寇?”长柏皱着眉头。
顾二道:“你不知道,我朝鼓励百姓商贾经商贸易,出海贸易利润极高,无数商贾百姓,争相前往,可正是因为利润高,便滋生了许多海寇,四处劫掠过往的商队,以谋取暴利,泉州北边的兴化军,昔日就是为了防备海寇才成立的,如今子厚奉命在泉州成立船舶司,自然要整兵防备海寇袭扰劫掠。”
“原来如此!”长柏点头道:“听闻这几年泉州变化极大,财富连年翻番,百姓生活日渐富足,难保不会被海寇盯上。”
话说到这里,长柏忽然扭头看着顾二:“仲怀可是有意去泉州助子厚一臂之力?”
顾二无奈的道:“如今我科举之路已经断了,若想入仕,也只能上阵拼杀,以命相搏了!”
长柏道:“可泉州偏远,子厚操练的又只是乡勇,连厢军都不算!仲怀若是当真有意沙场,倒不如去从顾家的军。”
世人皆知,禁军才是精锐,厢军都是后娘养的,至于乡勇,都是些连台面都上不得的乌合之众罢了。
顾二却道:“如今天下承平,边境久无战事,禁军虽是精锐,可若无战事,想要升迁便只能在军中苦苦的熬资历,况且如今我又是这般名声,东京禁军之中,遍地都是勋贵,倒不如去泉州跟着子厚打海盗,还能搏些战功。”
“而且若是能将一群乡勇练的不输禁军,立下战功,岂非更显得我的本事。”
长柏点头道:“仲怀可是打算先成家,再离京赶赴泉州?”
“不错!”顾二道:“蓉姐儿和昌哥儿还小,总不好跟着我东奔西跑!还是先把他们都安置了!”
长柏明白顾二的意思,是想先娶个贤惠能容人的大娘子,再把朱曼娘和一双儿女安置下来,让蓉姐儿和昌哥儿能够认祖归宗,让他没了后顾之忧,他才好去泉州。
长柏却道:“此事怕是没那么容易,你若只是养了外室且还好说,可偏偏还有了蓉姐儿和昌哥儿,这亲事怕是就不好办了。”
“哎!”顾二无奈道:“我也知道这事儿不好办,可总不能让曼娘还有蓉姐儿、昌哥儿他们一直没名没分的住在这儿吧?”
长柏道:“如今你一事无成,科举之路又断了,还跟家里闹翻了,想要寻一门好亲事,怕是没那么容易。”
“就算当真说成了亲事,人家姑娘能容得下曼娘和蓉姐儿昌哥儿,可人家姑娘的父母却未必容得下,仲怀也是做父亲的人,仲怀不妨想想,人家姑娘的父母,会坐视你的外室和一双儿女进门?
仲怀侯府出生,似去母留子这种例子,难道看的还少吗?”
顾二听的心中一凛,立即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蓉姐儿和昌哥儿到底是外室子女,而且朱曼娘还是贱籍出身,在园子里卖过唱,莫说是别人了,就算是自己的父亲,顾二也敢肯定,他肯定不会允许曼娘入门。
想着想着,顾二的眉头就皱了起来,看着长柏,诚心求教:“则诚有何良策?”
长柏道:“你若当真有意去泉州,倒不如早些过去,以你的本事,若能早日立下功勋,说亲也能顺当许多,而且若是有了功业,便是面对顾侯,仲怀的腰杆子伸得岂非都直一些!”
顾二听着有些心动,可又有些犹豫:“可蓉姐儿和昌哥儿······”
长柏却道:“难道仲怀一日说不成亲事,便一日不去泉州,就这么一直拖着不成?仲怀等得了,蓉姐儿和昌哥儿的年岁可一日日见大了,他们也等得了吗?还有曼娘!女人的好年华就那么几年!”
“这·····”顾二何尝不知自己说亲艰难,可看着一双儿女没名没分的又不忍心。
长柏继续添油道:“待仲怀功成名就,届时自有封妻荫子,难道还怕顾家不开中门,将仲怀和蓉姐儿昌哥儿迎入祠堂,录入顾家族谱吗?那时先前诸般谣言自然也不攻自破。”
顾二听的眼睛一亮,猛然一拍自己大腿:“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
顾二猛然回过神来,看着长柏,问道:“我怎么觉得,则诚今日不像是找我来喝酒的,倒像是子厚请来的说客!”
长柏嘴角微扬,说道:“仲怀收到了子厚的信,我自然也收到了!”
顾二听的一愣,随即笑着摇了摇头,遥望东南,道:“王子厚啊王子厚,你可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把我算的死死的!”
长柏道:“仲怀如此大才,满腹韬略,如今却在东京蹉跎年华,空耗光阴,岂非可惜!”
顾二自嘲般摇了摇头:“是啊,如今我留在东京,除了空耗光阴之外,还能有什么用。”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长柏摇头晃脑的道,同顾二说了这许久话,长柏心中的烦闷倒是去了不少。
顾二看着长柏,又看了看桃花树下的一双儿女,目光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顾二向来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如今既有了决断,自然不会再犹犹豫豫的拖沓,当即就让常嬷嬷和朱曼娘收拾行李,准备往泉州去。
是夜,朱曼娘披着围裙,正在桌案前替顾二熨刚洗好的衣服,顾二捧着本书,正在看着,见曼娘忙碌个不停,不由得关心道:“明日咱们都走了,你还是早些休息,切莫太劳累了!”
朱曼娘笑了笑,道:“就快好了!二郎若是累了,就先去睡吧!”
曼娘背对着顾二,顾二自然看不见曼娘脸上的神情,只当她是关心自己,心下不由得一暖。
“我还不困!”顾二道。
朱曼娘又忙活片刻后才问道:“听说那王子厚现如今在泉州经营的有声有色,又和二郎相交莫逆,二郎舍了东京的繁华去投奔他,定能得到重用吧?”
顾二道:“子厚特意写信来邀我去泉州,定是有用得上莪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