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秋收之际，按理说，应当是人们能好好吃饭，与家人团聚的日子，可乱世中秋收之际，却是马肥之际，是在入冬前打仗的好时候。
梁军最前线的一个小的可怜的军营里，几匹劣马吃着黄斑的粮草。
最近几日，唐军李嗣源派来少量先锋探虚实很多次，都被勉强守了下来，营墙东倒西歪，已经不能阻碍什么人了。
营边缘一个小帐里站着很多人。
“王将军，段凝又携军跑了！”
“唉，不觉意外。”
空气一片冰冷，意味着这个军营，现在是孤立无援了。
一员小兵忍不住寂静，出口询问，“那我们该如何战？”
王彦章却不回答，“我再问一遍，你们真的已经无依无靠了吗？我，不想多问，你们和我说实话吧。”
“这……”
“说吧，说出来，好死得痛快！”王彦章坐在简陋破败的军营中，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
抬头看了一眼，前边，站着的是穿着只有寥寥几片片甲的劣质铠甲的士兵。
又沉默许久，才有人开口，“额，将军，其实俺家中还有个半条命的老母亲，也没有田种，想弄些够用的钱，只能来这个地方了。”
“还是为自己吗？”
“一半为自己，一半为别人，这个乱世，就算是那唐国得了天下，也未必会多么善待老百姓，不是传言之前不久有难民去找那李存勖，他可半点粮食都没出呢。就是我战死沙场，家里那老母亲估计再几个月也就病死来陪我了，没啥好说的。”那人以开玩笑的口吻说着。
这离无依无靠，也只剩半步了。
“你呢？”王彦章转头问另一个人。
“我确实是一身轻无牵挂，家里人死都死完了，这场仗，打赢了，也算有一生荣华富贵，娶妻生子，再造家庭，打不赢，哼，那也算了，魂归土罢了。”
“我等也是！”后边一群人喊到。
“唉。”
这乱世底层，没有美满的家庭才是常态，想来无依无靠，也说不得稀少了。
“你们可想好了，此去，是没有退路了。”
“王将军，你，为什么还要战呢？你家中之人不是安稳健全吗？”
“我这老头子啊，只是不想碌碌无为，我并不是多么高尚的人，只是希望梁国境内不要再起战事了，我都活了六十年了，看过很多人和事，却毫无成就，原本以为能凭借先前一战，成就自己，可奈何，那唐国李存勖，神机妙算，步步为营，更有从马直加持，而我军却是段凝这种见敌就跑之人，但是，既然陛下命我来阻挡唐军，那就来便是。
“最后再问一次，你们，不走吗？”
“我们都是在前线待过的，怎会做逃兵？将军别再折辱我们了，王将军！下令吧！”
王彦章久久地看着眼前这些质朴之人，年纪都不大，脸上都是装作无所事事的样子，似乎不是在面对什么很难的事情。
比被隐瞒而死更绝望的是，明知前路无生，却毅然前行。
王彦章苦苦一笑，没想到能在人生末路，有这么多通心之人作伴。
“好！看本将带你们，以少胜多！名垂青史！今晚破例！本将带你们喝酒！”
帐内高声欢呼。
“他娘的，好久没喝过酒了，今晚喝个痛快！”
王彦章本想让手下人混进唐军营里，纵火烧营，可自唐军遣返无关人员之后，看守得及其严密，王彦章未能得逞，连去打探的探子，也是再一次没了动静。
唐军骑兵前来，很快，王彦章坐于马上，身后坡背面是一千五百人，构成一个简陋的军阵，准备趁唐军来。时先几百人骑马冲下午，再让后边的步兵接上，把李存勖砍了，剩下的能杀几个，就算几个。
气氛静得只剩风过草尖，过马蹄，过树梢，最后过落叶，而后停在土壤中。
刹那，这一千五百个人仿佛喊出一万五千人的气势，冲杀下去，向唐军左翼，薄弱方向，冲去。
这一瞬间，这一千五百个人，每个人都是笑着的。
梁军骑兵，一头撞进了唐军队伍。
他们只有一个目标，就是那一身亮甲的李存勖。
这是昨夜王彦章在最后，出的一个不是计策的计策。
也是估摸着没有人会觉得这时候，梁军还敢主动出兵。
擒贼先擒王，都是需要对方有严重的防备空虚，可是，那从马直，就是李存勖身边最不可能突破的一道防御。
但全营士兵，都接受了，王彦章还将那些还年轻的一百多个士兵，安排在了军阵末尾。
唐军完全没想到，王彦章带着这一千五百个人，居然还有战的意志，居然来主动挑战，李存勖看到那一个山坡的人冲下来时，毫无恐惧，却满怀敬意。
王彦章身后梁军士兵，和那日的徐宇一样，都不要了命，让从马直军都第一时间误判了情况，聚拢慢了，居然还被真的撑开了一个豁口，后边梁军步兵发疯似的从这豁口往里挤。
王彦章就是要抓住这一瞬间的以多打少，抓住从马直在行军中，只有部分着甲的优势，拿下李存勖。
阵中李嗣源李从珂等一众部将匆忙来挡，可对方早已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就算被斩去半个身子，依然紧紧抱住对方，不少唐兵，被带下马去，阻隔通向李存勖的路。
郭崇韬远远望着对方如炬的目光。
那个丫头当时的心情，怕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李嗣源，也深有感触，这样战意浓烈的兵，很少见。
由于李存勖等人在军队的最前段，于是很快就碰上了梁军士兵，一个个猛扑上来，又被李存勖一戟一戟斩下马去。
可从马直，毕竟是实打实的精兵，马上向后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