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在晚七点抵达东京。等所有人走光后,我才磨磨蹭蹭下了飞机。不着急,离睡觉还有好几个小时呢,反正在机场也没什么事可做。我先去卫生间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出来后慢慢腾腾找到办理转机住宿手续的柜台。那里已经围了几位旅客。我很快便弄清楚状况:电脑系统出了故障,一时半会儿没法办手续。工作人员的态度极好,谦和有礼,不停地弯腰鞠躬道歉,搞得你想发脾气都不好意思。那就只好等了。
我的目光扫过这几位旅客。最引人注目的是站在弧形柜台另一端的青年男女。女子背对着我,直发披肩,蓝色裙式风衣用腰带束住,勾勒出苗条的身形。男子三十岁左右,五官周正,比女子高出大半个头,穿件咖啡色便装西服,专注地看着女子,边说边笑,时而眉飞色舞,时而含情脉脉。恋人?可看他们之间拘谨的肢体动作,却又不像。
他们和我之间站了三个人。一位中年妇女,面部表情严肃紧张。一位二十岁出头的男学生,腼腆拘谨。站我旁边的是一位瘦高个白人男子。我的目光扫到他时,他正好扭头看我。视线碰上,我们都微笑着点了个头。他耸耸肩,“看来还要等上一阵子。”
“是啊,不知出了什么问题。”
他盯了我片刻,咧嘴一笑,“我是麦克。”
“我是林。”
看他麦色的皮肤和精瘦的身材,肯定是个户外运动爱好者。三十多岁的样子,蓝色眼睛里充满好奇和热情。他说他是学历史的,对中国传统文化习俗很感兴趣,近十年来在中国教英文,换了好几个城市,假期便到处旅游,走过了二十一个省。他清点着游历过的地方,讲当地的见闻趣事。他像我的许多美国同学一样,喜欢讲话,而且一讲起来便滔滔不绝。那些我没去过的地方和没听说过的风俗从一个外国人嘴里描述出来,英文中掺杂着怪声怪调的中文,新鲜有趣。我被他的热情俏皮所感染,很快便和他聊得热火朝天。
……
“凤凰古城让我终生难忘。”他说。
“是因为那地方很美、很独特?”
“独特,没错,景色美,晚上顺着窄窄的河岸望过去,有情调。我说终生难忘是因为我喝了半瓶儿当地土产白酒后没过一会儿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喝醉了?”
“不是醉。”
“被人下了迷药?打劫?”
“不是……”
正在这时,工作人员宣布可以开始办房卡了。我们顾不上再聊,赶紧办手续。我拿到房卡后,提起包转身对排在我后面的麦克说:“很高兴与你聊天。再见。”
他刚要说什么,工作人员招呼他过去。他往柜台那边走了两步,笑着对我摆了一下手。
到了酒店,我看见那对青年男女和中年妇女走在前面。他们进了电梯后,男子按住开门键等我。我紧走几步进了电梯,站到青年男女的对面,笑着谢过他们,他们也笑着说不客气。我又跟站我旁边的中年妇女笑着点了个头。她勉强咧了一下嘴,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比哭还难看。我赶紧把目光转回到青年女子身上,暗暗地打量了一下。果然不出所料,眉清目秀、雅致内敛。电梯到了四层,我先走出来,他们都跟在我后面。我插卡开门时故意磨蹭了一小会儿。中年妇女的房间在我对面。青年男女一起走进我隔壁的房间。哦,竟然是对情侣。看来我最初的判断有误。
我看了一会儿电视,没意思。在飞机上一点没睡,这会儿只觉得头昏脑胀,全身都难受。干脆早点睡吧。我洗了澡,吹干头发,把床头柜上的电子钟调好闹醒时间,上床拍好枕头、盖好被子,决定美美地睡上一大觉。可天不遂人愿,怎么都睡不着。时差害得我的生物钟彻底乱了套,又是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身体极度疲惫,大脑却说什么都不肯休息。而且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万一闹钟失灵了怎么办?误了飞机可不是好玩的。越想越可怕,我起床找到手机,调好上面的闹钟,放到枕头边。双重保险总可以放心了吧。可上床后还是不踏实,要是两个闹钟都失灵呢?我的理智告诉自己这个几率小到几近不可能,但就是放心不下。我越躺越烦,换成什么姿势都不舒服。折腾半天后,坐起来打开电视,把所有台都看了一遍,没意思。再看一遍,好无聊啊。关掉电视,接着睡,还是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