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办公室的门大敞着。他翘着二郎腿,低头看我递给他的写满数学公式的那张纸。看着看着,他眉头蹙起,好似陷入沉思。我坐在他办公桌对面,把视线转到窗外,心里默默演练着早已背过多次的台词。不知我的话出口后,他会是什么反应?他要是不乐意怎么办?我得确保一会儿开口时语气要够委婉,千万别急躁、别哆嗦、别口吃、别脸红。一定要面带微笑,一定要镇定自若,就算他发脾气,也要稳住……
突然听到有人喊:“嗨,乔治!”我回头一看,是教授皮特。
乔治抬起头客气道:“嗨,皮特,你好。”
皮特朝前走了一步,肩膀斜靠在门框上,对我笑笑:“抱歉,打扰一下,就一分钟。”随后他把目光转向乔治:“你看到院办的通知没?每个系的p&t委员会必须派个代表去参加院里的会。”
乔治漫不经心地说:“看到了。p&t文件上把所有的规定都写得清清楚楚,我们有眼睛都看得到。真不懂他们为什么还要系里每年派人去开这个会。我以前去过,没一句有用的话,也没什么新东西,啰哩啰嗦,全是废话。百分之百浪费时间。”
皮特说:“没错,就是浪费时间。不过这是院方的规定,咱们必须派一个人去。我那个时间约了医生,汉姆说他也去不了,你怎么样?”
乔治露出得意的笑容:“今年我太幸运了,开会那个时间我正好有课。我-去-不-了!”话音一落,他放声大笑。
皮特无可奈何地告辞走了。乔治瞥了我一眼,收回夸张的笑容,低下头继续看公式。
刚才那情形,如果把他换做我的话,我想我会挤出遗憾的表情,抱歉,皮特,真不巧,我有课去不了,而断不会像他那样得意地大笑,言下之意显而易见:我太幸运了,我有最正当的理由不去,那种浪费时间的差事还是你们去吧。
可是,我不喜欢我的做法。我喜欢他的。我更羡慕他。直来直去,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做自己,不用伪装,不怕言行不当会惹得上司或同事不满,也不怕影响工作成绩或提拔升迁。这样的为人处世之道不正是我一直憧憬的嘛,可我的成长方向好像正在与之背道而驰啊。算了,先别想这个。看他今天心情不错,一会儿一定要把我的纠结了了,别再犹豫了。
从新奥尔良回来后,袁方告诉我,一个好几年没联系的同行打来电话说在年会上看到我的海报,觉得我们做的东西很有意思,他即将着手主编一套这个领域的专题书,希望我们投稿给他。袁方说,尽管文章发表在专题书上没有在期刊上价值高,但也算是正式出版物,对我找工作肯定会有帮助。等这篇文章完稿后,我们可以开始一项与此相关但更深入的研究,然后投稿给学术期刊。他给我画了这么大个饼,我不能不要。
跟乔治谈完模型后,我终于鼓足了勇气告诉他我已经决定请袁方做我的论文指导委员会的主席。他用力抿了一下嘴角,“这么说,你已经决定选他那个领域做你的研究方向了?”
我赶紧背诵出之前反复演练过若干次的台词:“我想把毕业论文定位为应用微观经济学而不是某个具体领域。我请袁方做主席主要是因为我与他合作的模型和分析都已经做好,就差写成文那一步了。我想把它当成毕业论文的第一部分,这样我在开题答辩时会感觉心里更踏实,也更有信心。同时我仍然希望能继续与你合作下去。咱们做的课题也是微经的应用,我想把它当成毕业论文的第二部分。我非常希望请你做我的论文指导委员会成员并兼开题答辩委员会主席,不知你是否愿意?”总算顺畅地把这些句子背出来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最后一句问话说得有点发颤。
ok,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我长出了一口气。早知他会如此痛快,我何苦绞尽脑汁担心思虑了那么多天?瞧瞧,又是无用功。白白浪费了多少脑细胞。都是毫无意义的郁闷纠结。我什么时候才能不再干这种蠢事呢?
第二天我跟袁方拟出论文指导委员会五个成员名单(包括乔治和尼克,袁方是主席)和答辩委员会的五个成员名单(乔治是主席)。回到办公室,我立马给名单上的教授们一一写邮件约定面谈时间。一圈谈下来,得到很多鼓励和支持,没有碰到任何麻烦。几天后,我把名单和答辩申请交到系里。答辩日期暂定在秋季开学后的第二周。
总算可以放松一下了。我决定在开学前回国探望一下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