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理会我,扭头走了。
我心里总放不下这个疑问,那之后特别留意有关她的消息,后来还真从大院里几个老太太的闲言碎语里找到了答案:她经常被丈夫打,因为结婚时她不是处女。
“处女”一词就这样跟凌云青紫的脸和八婆们叽叽喳喳的嘲讽声一起深深地印进了我的脑海里。离家上大学时,妈妈最不放心的就是男女关系问题。她反复叮嘱我,恋爱可以,但绝对不可以过杠。绝对不可以。万万不可以。她并未明说“过杠”是什么,但我很自然地把这个杠和处女联系在一起。
头两次恋爱期间,每逢激情时刻,脑中总会闪现出凌云的脸和妈妈的叮嘱。这些即时联想大煞风景,让我一次次地推开对方。
我却没有推开周密。我常常觉得自己是个矛盾体。为什么在我昏头晕脑和周密好奇地探索异性秘密时就没有及时地想起凌云脸上的青紫?也忘了妈妈的碎碎念?
我们俩都是第一次。原以为做这事很简单,人的本能么,干柴烈火,还不一点就着?结果呢,荷枪实弹,全副武装,上了战场,却四目茫茫,看不到目标,找不准路径,焦头烂额折腾了好一阵子才把炮弹打出去。这过程中我肯定有过不少感觉和想法,激动吗?羞怯吗?有快感吗?至少会疼痛吧?我的身体一向敏感,后来即便我们分开只有十天半个月,我都会有痛感,更不用说第一次了。可我现在竟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那一段记忆完全被一个红橙橙的惊叹号所覆盖:我没有流血!太震惊了,以至于我为此忘掉了所有其他细节。我不停地问自己:怎么会这样?尽管我早就知道有些人不会流血,可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呢?我实在不甘心,更难以接受。当时,还有后来很多次,我都想跟他声明我真的是处女,但就是没法开口。他从来没说过什么,也没问过什么。我倒是希望他问,否则无端地解释这个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百般犹豫,我还是把那句涌到嘴边无数次的话憋回去了。
那个自小困扰我多年的处女心结就这样被画上了一个无奈的句号。其实根本不算是句号,因为过后我时不时就跟自己悄悄嘀咕一番,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知道我曾谈过两个朋友。偶尔提起那俩人时,他都会醋哄哄的满脸不自在。他会不会以为我跟他们发生过什么?是不是真的相信我是个处女?本来是真的,嘀咕久了,连我自己都怀疑是假的,越想越心虚。可日子过去越久,越没法解释。就好像发酵了一段时间的大白菜,说不清楚它是酸菜还是白菜。
在考虑结婚时,我还是很清醒的,如果以后嫁给别人,丈夫因为处女之事苛责自己,那岂不是噩梦?尽管在现今社会里很多人都有婚前性经验,但男人真的不在乎妻子是不是处女吗?如果我碰到个在乎的呢?如果碰到个嘴上说不在乎但心里在乎的呢?我自己肯定是在乎的,所以就算是碰到个嘴上和心里都不在乎的,我的在乎也必会影响今后的夫妻关系。
我对婚姻的看法很现实。结婚就是找个人搭伙过日子,那么就得找个跟自己斤两差不多的。每个人都有一揽子条件,有长处有短处,有优点有缺点。把各方面条件和优缺点装到秤的两边,重量相当达到平衡就算是一桩好婚姻。仔细掂量后,我觉得再想找个总体条件比他好,又能容得下我的刺猬个性和非处女之身的人,可能性很小。那么,就是他吧。
我认为我跟他结婚是个冷静理性的选择,同时认为他也一样。我们的感情远没有深到非你不嫁或非你不娶的程度,没有痴狂的感觉,甚至我觉得,都算不上是爱情。我仍然不知道爱情是什么。若是把我们的关系与小说里的爱情描写相对照,那是地下和天上的差别。我们之间从未说过“我爱你”这类的情话,没写过情书,更没有过海誓山盟。看来我永远都尝不到爱情的滋味了。算了,不想那些了,对我来说,那玩意儿就是天上虚无缥缈的云,既够不到也摸不着,还是脚踏实地过日子吧。至少我和他可以做生活上的好伙伴:彼此关心相互照顾,一起做饭吃饭,一起打球下棋爬山,一起聊天,一起做床上运动,这些方面我们都配合得不错。最难得的是,除了妈妈,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我愿意信任的人,尽管远不是百分之百的信任,但能达到这个程度,已经很难得了。我没法想象跟别的男人在一起时我也会如此舒服自在。
这样的婚姻尽管不完美,但也算不错了吧。到底有多少人能找到一生的唯一或真爱呢?又有多少人能拥有完美的婚姻呢?反正我早就放弃这个痴念了。聊以自慰的是,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那么不以爱情为起点的婚姻,是不是就不会走进坟墓了?
既然是个冷静的选择,那就没有什么激动可言。我们对形式都不在意。领完结婚证后买了糖拿到各自公司发了一圈。听到同事们的贺喜,我笑脸相谢,心里却暗暗嘀咕:为何结婚算喜事呢?不就是两个人搬到一起过柴米油盐的寻常日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