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半,却顿住脚步,微微抬眉:
“云阳大长公主?”
因天气转暖,穿着被她用剪刀改良剪裁过的僧衣,在院中晒太阳的云阳公主挡在他前头,痴痴地望着唇红齿白的法师,笑道:“本宫在这里没人说话,寂寞的很,研读佛法也有许多不通处,法师好久才来一趟,是否肯指教点拨本宫些许?”
研读佛法?
辩机眉头微微舒展,打量着尼姑打扮的云阳,脑海中,忽而浮现般若菩萨的模样,两女的形象缓缓重叠:
“这……”
云阳微笑着拉着他的衣袖,往禅房走去:
“只是请教佛法,辩机师父总不会不肯吧。”
“……好吧。”
……
……
“哗啦——”
春风化开了河道的冰层,大地解冻,江河泛起褶皱的时候,押送逆党的官船终于缓缓抵达京城码头。
甲板上。
知府栾成负手而立,与身旁披着盔甲,扛着战锤的元吉将军眺望城门,同时松了口气:
“终于到了。”
栾知府对元吉笑道:
“稍后下船,按规矩,外地官军不得调令,不可进城。想来回头京营的武官前来引着你们去京营安顿。本府则要带领囚犯入城,这便要与将军暂别了。”
肉山般的元吉满脸担忧:
“知府大人入城后,只怕要面临陛下雷霆怒火,我……”
不……你根本不知道真相,这个时候赵大人应该早就进城了,恩,希望没有发生意外……栾知府笑了笑,没有解释。
元吉顿时很佩服。
而同样走上甲板的浪十八则默默抱着酒葫芦,仰头痛饮,擦了擦嘴角,任凭春风拂面,有些索然无味。
一行人下船,果然有京营的人接应。
元吉等地方兵马被引走,船上的逆党则被等在这里的京营禁军装上车,与栾知府一同带入城中。
囚车内,林月白默默望着越来越大的雄城,消瘦枯槁。
同一囚车内的寇七尺嘴唇颤抖:
“姐,我们等会就要死了对吧?”
林月白惨笑了下,抱了抱不同姓,却血浓于水的弟弟,解脱一般说道:
“大概还要刑讯一番,刑讯时,你不必扛着,问什么就说什么。”
见弟弟一副绝不屈服的模样,她苦涩摇头:
“放心说吧,太傅已死,你我口中那些情报,本就也没了价值。少受些苦,黄泉路上也有力气走。”
囚车上,许多匡扶社员或恐惧,或释然,或麻木,或不屑一顾。
种种反应,不一而足,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绝对没有生路
——只那赵贼死了这一点,朝廷就必然会将他们所有人都杀死,以宣泄伪帝的愤怒。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并未出乎众人预料,囚犯们被诏衙的锦衣们押解进了诏狱。
栾成则沐浴更衣,亲自前往皇宫,却受到阻拦,被宫中的人告知,陛下希望他明早朝会入殿。
栾成若有所思,欣然应下。
当晚,关于逆党囚犯们押解进京的消息,轰动了整个京城,如此大规模的逆党被逮捕,上一次还是玄门政变后。
与此同时,车队中那所谓的,装着赵都安、庄孝成等人“残肢尸体”的棺椁,也被送往了不同地方。
其中最受关注的,无疑是“赵少保”的棺材,一直送入赵府,不少人试图前往吊唁,却都被门房阻拦。
“家中主母哀伤过度,今日府内不见客,还望见谅。”赵伯一身丧服,面对来宾解释。
众人表达理解,纷纷退去。
而仅仅隔着一道墙,赵都安坐在庭院中,一边吃着窖藏的珍稀水果,一边满脸晦气地挥手:
“把棺材抬到柴房,劈了烧火。”
旁边穿着丧服的尤金母女面面相觑,想笑又觉得不合适。
“大哥,这场戏还得演到什么时候啊,如今棺椁都回来了,接下来不大操大办,会惹人怀疑吧。”赵盼小心翼翼询问。
尤金也竖起耳朵。
“还有我们的棺材……”海棠和张晗也幽幽地走了过来。
赵都安“吭哧”咬了口苹果,笑道:
“好了,等明天上朝,就不演了,如何?”
他将啃干净的苹果核丢给京巴狗,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揉了揉脸:
“戏演到现在,也差不多了,咱们……也该‘复活’了。”
……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群臣早早抵达午门,准备上朝。
只是今日的主角,却非李彦辅、袁立等大员,而是人群中的五品知府栾成。
无数目光聚集在他身上,群臣窃窃私语,有人报以同情,有人则看笑话。
但唯一的共同点在于,没有人主动与他搭话。
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地方上颇有能力的知府大人今日只怕难以全须全尾走出皇宫。
这一身官袍,只怕也要被剥下。
治下潜藏着逆党总坛,这本就是极大的失职,最关键在于,赵少保死了。
抓捕逆党的功劳,无疑是属于死去的赵都安。
那赵都安身死的罪责,就只能落在还活着的栾成身上。
“可惜,栾知府不知能否逃脱死罪……”
“唉,死罪哪怕免了,但充军发配的结果,想必也是逃不掉了……”
窃窃私语。
唯有栾成站在风中,面无表情。
终于。
伴随钟响。
群臣入殿。
一番君臣前奏后,端坐龙椅上的女帝俯瞰殿中群臣:
“滨海道知府栾成,上前回话。”
栾成越众而出,恭恭敬敬,走到前头,从袖中取出奏折,双手捧起,开始大声讲述过程。
其讲述内容与前些天的密信前头几乎没区别,后头也补上了顺利押解囚犯进京这一段。
但有心人惊讶发现,栾成的汇报中,竟跳过了赵都安与庄孝成同归于尽的核心段落。
不对劲!
有问题!
朝堂诸公哪里有蠢人?都意识到不对,不明白发生了何种变故。
“很好,”龙椅上,徐贞观轻轻颔首,语气中听不出愤怒与责怪,反而带着几分赞赏。
旋即,不等群臣反应过来,女帝平静说道:
“栾卿辅佐赵少保擒贼有功,恰好滨海道按察使一职空缺,栾卿可有意担此重任?”
升官了?不是要斩首,或流放吗?这等大罪,为何不怪罪,反而加官奖赏?
大臣们懵了。
栾成大喜过望:“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只是,臣不敢居功,此次擒贼,功劳皆在赵少保,臣只有区区微末之功……”
女帝对他的态度颇为满意,见群臣已经骚乱起来,嘴角微微上扬,说道:“爱卿言之有理,既如此,宣赵少保觐见!”
轰!
如同一枚深水炸弹砸下,殿上百官尽皆愕然,而女帝话落的近乎同时,守在门口的侍卫已打开了殿门。
“扎扎扎——”
沉重的大门打开声里,春光从外头照进大殿,数道身影站在殿外,为首一个,赫然令朝堂诸公再熟悉不过。
赵都安身穿少保官袍,迈步越过门槛,靴子踩在纤尘不染的金銮殿上。
视线扫过一张张呆滞的脸孔,微微一笑:
“臣,赵都安,参见陛下!”
一片寂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