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个日头的夜晚,我揭开被翻烂的词典,向着新的那一章看了又看的说:
“阿,12月25日,——今天原来是圣诞节。这里却没有记载!”
朝廷派来的牧师,正走进我的书房闲谈,一听这话,很不高兴的对我说:
“哪来的话?他们不记得,我暂且不论;你身为朝臣,却不知悔过?”
这位洋哥本来性子有些急,时常显出优越感,说些不通人情的话。当这时候,我就权当没有听见,不赞成亦不反驳;就当他自言自语,也就算了。
他说:
“我最爱的不过是圣诞节的夜晚。午夜,小鬼乱窜,敲门索‘糖!’‘是,索糖!’各家大半悠闲的敞开屋子大门来,递过一篮装满糖果的竹框。这样一直到后半夜,——待小孩回屋;几家小孩未归的,便等到第二天的早晨。”
“他们留下了纪念,纪念那曾经的童年。”
孙笑川不经陷入沉思,关于他的纪念。
“我也是纪念童年的一人,倘若回忆起来,那第一个节日的闹腾,便袭上我的心头,使我坐立不稳了。”
“多少奴才的脸,便都浮现我的心头。几个公公随我身边伺候我多少年头,暗地里一颗子弹便要了他们的命;几个公公疯狂逃窜,在宫内乱了朝廷规矩;几个奴才怀着远志,忽然倒地不起,连逃命都忘了哪里去了。——”
“他们偷走宫内珠宝以残缺的身子过完不健全的人生。就连他们的坟墓也无人清扫早已忘却积满杂草。”
“我不堪想到这些。”
“我们还是谈谈天主传教的事。”
他忽然现出笑容,伸手在胸口一摸,高声说:
“我最难忘的是从第一个感恩节后,我拥有了第一份礼物,来自德州的一杆铁揪。”
“老兄,你可知道我们国家的传统和传说,比起你们,可真是新奇有趣多了。”
“我们新月里的夜晚,收到的礼物尽是孩童的祷告。自圣诞前夜,最先做的自然是祈祷,所以大多是写信;次要便是牙仙了,所以写信和换牙便是一件很赞的事;至于圣诞树,那是成人的事。然而回想起来,真不清楚曾有多少人们因为装饰圣诞树付出了多大代价。”
“我们过圣诞夜的时候,扮成什么圣诞老人,牙仙,庆祝节日不过是一种习俗;老实说:那时成人的默许,何尝因为孩子,只是因为想全家团圆。”
“孩子玩嗨了,家长也放松了,一早就约定了,节日氛围自然要好。我的曾祖父曾对我说,小鬼就该上门要糖,就扮做鬼样吓唬邻居,便有得甜食吃!”
“我不清楚有多少人家会放任孩子乱来扮做鬼怪敲响我的屋子,活泼,调皮。”
洋人两眼望着房梁,似乎想些事,仍然说:
“谁晓得胡来的家长轮到我了。”
“我出来授课,便舍弃了家庭,这并非抛家弃业,只因为此行凶险。便如这村里的老农就厌弃我;连你也不理解,叫停了我的讲演,数次打岔干扰。”
“不几天,这洋人便倒在了黑土地里。抓捕的疑犯里面,一个便是不支持过洋节的老农,这人也因此入了牢狱,丢弃在笼里,后来死在十字架边。哪还有反对的声。”
“过了几天,我的心越发冰冷,非嚷着要逮住凶手,只得也过起洋节。我一遇上圣诞,便买上一副面具,最好能恐怖些,半夜敲门管用。我的好友倒不说什么,然而旁人一见面,便都首先研究这模子,待到知道是我,便都一声嗤笑,将我拟为洋人的奴才;有一位老臣,还预备跪拜,但后来因为恐怕引起我的不满被排斥,这才中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