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情况下,还对付不了铁手和冷血——不走何为?
于是,黑白无常走了。
这次是真的走了。
铁手回头望了一眼叶绪,冷血转首望了一眼铁手和叶绪,两人都按捺下追捕的心。
“下次见面,决生死。”
呼啸的风中,冷血的声音低沉。
远处的黑白无常听见了。
天暗了。
冷血一面快步走到铁手身边,一面道:“二师兄,你……”
铁手摆了摆手,道:“去看看他。”径直走向独眼人。
独眼人的面色和方才已是大不相同。
黑色,越来越黑。
这是中毒至深的表现。
铁手未有犹豫,抬手便要再次为独眼人疗伤。冷血的动作比铁手快,霎时已抢在铁手前头,手掌贴于独眼人后背。
冷血沉着脸,道:“我来。”
不管多么不情愿,冷血清楚:眼前的独眼人暂时还不能死。
冷血的内力却不管用。
黑白无常早给独眼人喂了毒,一闻香气引子,毒入肺腑,就算铁手和冷血的内力加在一起,也是不管用了。
“别、别费力了……”独眼人声音微弱道,“我、我告诉你们……帮主下令,只要帮中人见到那个孩子……无、无论多大代价,杀了他。我们镖局……秦、秦州的官老爷们平时贪下的银子,要、要转移,都是让我们镖、镖局……”
话未完,独眼人头一偏,没了呼吸。
许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独眼人将自己所知道的,都用最简洁的语言说了出来。
虽然还是不曾说完,然而余下的话,铁手和冷血可以猜得出来:秦州大小官员所贪的银子若要转移,都由雷武镖局以送镖的名义护送。
难怪雷武镖局会那般有钱,恐怕那些银子里也有他们的一小份。秦州官府与江湖门派的勾结,实已到了不能容忍的地步。
冷血先将这些事放在一边,转头看向铁手,道:“二师兄,你的伤?”
第二次所受的伤远比第一次更为严重。
铁手苦笑一声,道:“若再来个高手,我可真就没法子了。”
冷血的眉头一紧,片刻,他握住铁手的手,道:“二师兄,还有我。”
他的神情充满紧张不安,没有丝毫的掩饰。
铁手看着他一副似乎天要塌下来的样子和“二师兄天塌下来有我顶着”的眼神,不由微扬了唇角。
铁手从容一笑,道:“不过,给我一天时间,我可以恢复。”
冷血半天等不到铁手开口,心中正自惴惴,闻言微微一怔,继而闷声道:“二师兄,那你刚才是在吓我吗?”
是你自己想多了吧?铁手忍住不笑出声来。
还未待他再开口,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小小的带着愧疚的声音:“是不是我连累了你们?”
铁手和冷血恍然惊觉自己怎么把叶绪给忘了?两人转过头去,只听叶绪又歉疚道:“是因为我的缘故,才害铁大哥受伤的,是吗?”
冷血道:“这与你无关,你不必多想。”
铁手道:“害我受伤的人有三个,你也看到了。他们一个死了,两个跑了,小兄弟把责任担在自己身上是怎么回事?”他温和地笑一笑,“这是个罪名,搞不好是要进牢房的,切莫随便替人顶罪。”
最后一句话,终是让叶绪忍不住破涕为笑。
冷血续道:“至于连累一说,方才你也听到了我们的话,我和我师兄既为捕快,保护无辜百姓,是我们的理当所为之事。而且,没有你,那些人,我们迟早也要会上。”
铁手接道:“这是于公。还有于私,我们刚才可是接了你的镖,不保护好你,怎么对得起你给我们的钱?”
叶绪哪能听不出来对方对自己的安慰,他只是有点搞不清的铁手话,愣着道:“我给你们的钱?”
一连串的变故,让叶绪已一时忘了那一枚铜板的事。也难怪,一文钱,算个什么钱呢?
然而叶绪的话才落,铁手就拿出了那半枚铜板,旋即偏头看了冷血一眼。冷血心领神会,也当即摸出另外半枚铜钱。
它们合在了一起。
铁手道:“你给我们的。”
叶绪又觉之前那股暖流回到了自己身体里。
铁手走去雷大通的尸体旁,在其衣袋里搜出叶绪的玉佩,交还叶绪,笑道:“现在,我们不再是萍水相逢的关系了。无论因公因私,你的事我们一力担下。”
他停了片刻,语音一变郑重,又道:“所以,我们想问你一些事,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叶绪努力点头,道:“你们想问什么?”
冷血道:“事实的真相。”
叶绪老半天不吭声,许久才反问了一句:“你们是捕快?”
铁手道:“是。”
叶绪道:“秦州的?”
冷血道:“京城的。”
叶绪深呼吸了一口气,似下了极大的决心,一句话不停顿快速出口:“我告诉你们,你们看到的韩徵他……他……”
说到最关键处,叶绪骤感呼吸急促,脸色发白。
铁手和冷血登时脸色一变。
铁手即刻道:“你不要再说了!”
叶绪虚弱地道:“我要说……韩……”
他的脑袋愈觉晕眩,铁手立即出手,蓦地一点叶绪的昏睡穴,霎时间,只见叶绪身体一歪,闭眼倒下。
铁手扶住了他。
雪花打着旋,万籁俱寂,空气中只余一片沉默。
冷血给叶绪打着伞,好半晌,冷静地道了三个字:“闻心蛊。”
铁手喟然道:“武林中会下此蛊的人,没有几个。”
闻心蛊,蛊虫闻心。
人在说话时,总是骗不了自己的心,想说什么,心上自会有所波动。中此蛊者,一旦想要说出下蛊者不愿你说出的话,体内蛊虫便会在你的身体里搅个天翻地覆。
冷血沉思道:“在韩府,我们第一次见他,他也是想告诉我们什么。”
铁手道:“不,他是想告诉琉璃姑娘。”
叶绪有说过,在他十岁时曾与琉璃相识。
铁手语音肃地肃然,道:“老四,我们去巽风寨。”
冷血不应声,却在铁手语落时,扶起叶绪,立刻背到了自己身上。
冷血去过巽风寨,虽只去过一次,寨子里的人并未认全,便跟着琉璃到了快意楼,但那一次足已够他将地形路线谨记于心。
天地山河,无边辽阔,仿佛除了白色,再没有其他颜色。
渐渐的,连白色也变为黑色,太阳不知落到哪儿去了,苍穹漆黑,一勾寒月泠泠,惨淡照在雪上。
冷血背着叶绪。
铁手给冷血和叶绪打着伞。
地上留下一串脚印,很快又被随之而来的落雪所掩盖。
两人走了很久很久。
受伤的身体,不打坐调息,反而不停歇地在冰天雪地之中如此行走,饶是铁手内力惊人,他的伤也好不起来。冷血时不时瞧一眼铁手,想着才走了一半的路程,面上平静,心中焦急。
所有的感情,都在冷血的那双眼睛里了。
冷血很少这样频频凝望铁手。
感受到冷血的每一个眼神,铁手的心无端有些乱。自己和四师弟之间是不同的——铁手又生起这个念头,到这时,铁手可以确定。
“四师弟。”铁手不知为何要突然叫叫住冷血。
或许只是单纯想唤这么一声。
冷血道:“二师兄?”
铁手嘴唇歙动,欲言时,一阵细微轻响传来,由远至近,他立即道:“有人。”
有人,不至一个。
无尽黑暗中,有谈话声,有马蹄声,不到一会儿,两辆马车便到了铁手和冷血的面前。
冷血剑眉一轩。
呼啦啦,顷刻间两辆马车跳下了一群人。
瞬间包围住铁手和冷血。
今夜的月亮不大亮,只影影绰绰看得见那群人的影子,腰间背上都佩戴有兵器。
冷血叹了一口气,很长很长的一口气,道:“今天,非逼我杀人吗?”
他的唇角勾起一点看不清道不明的笑,道:“每次,一定要杀人吗?”
话出,只闻人群一阵骚动。
猝然不知是谁骂一句:“他娘的,又来?今天第几拨了?以为老子会怕你们吗!”